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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儿写照_亦舒【完结】(12)



    我较为喜欢穿,他爱吃。

    对于女装的标价,他通常很苦涩——什么,一条沙龙裙数gān元?买架分体冷气机好走五年,”后来不把价钱告诉池,反正花自己的,有这点好处,自在惯了,qíng愿工作辛苦,看老板面色,费事一五一十的做伸手牌。

    我想我永远不会爱一个人爱到向他要钱的地步,虽然说对方会得自发自觉,但万一他事忙忘记了呢?太危险太被动太无助了。

    去年把半个月的薪水买鳄鱼皮包,他就很困惑,同样地他换音响设备,弄得倾家dàng产,我亦觉莫名其妙,不过大家都不出声。

    我总算略有节蓄,他就没有。

    壮年先生邀请我们一组人去吃日本菜。

    本不喜应酬,但爱鲍刺身之香滑,去了。

    他们高谈阔论,我埋头苦吃。

    主人先是微笑聆听,后来与我攀谈。

    “工作如何?”

    “一般。”

    “辛苦否?”

    “可以应付。”

    “老板态度如何?”

    “过得去,”问得诚恳,答得含糊,有什么苦自己知罢了,做人总要受委屈的,人家又帮不了我,许多细节不须回答,猜也猜得到,做伙计当然吃苦。

    “最困难是哪一环?”

    “一年一度的年终报告。”

    “呵,有压力。”

    “嗯,人手不够的缘故,半夜惊醒,时常为此事辗转反侧,虽然职位卑微,也各有各之忧虑。请把酱油递给我好吗。”不想说太多。

    但吃得十分多。

    他总记得帮我递这个那个,十分细心。

    饭后叫一大盆水果,这还是我第一次吃红毛丹。

    散场他又要送我们,便应允,因我并不是最后落车的~个人。但忽然之间小王同陈小姐要去发电报,车里只剩我同他。

    我没有紧张。我的遗憾是从来没遇到一名令我惆怅的,或是心跳加速。

    或是欢喜若狂的男士。

    我看他一眼。

    他说:“有你这样独立的女朋友,一定很开心。”他在打听我的私事。

    “有些男人比较喜欢依人小鸟。”我并没有透露什么。

    “小鸟是要喂养的,社会不景气,少人愿负担。”

    我禁不住笑起来。

    他说:“况且,养养就变河马了。”语气失望,不似开玩笑。

    在家吃得好睡得好,不必担心生活,自然发胖,其实是很苦闷的生涯,不值得羡慕。我没搭腔。

    像他们那种年纪的男xing,大多数不太尊重女xing,表面上很大方,骨gān里仍觉得养得起女人是他们的光荣。

    在这里便有个距离,俗称代沟。

    他不明白何以我沉默下来,但是不要紧,他毋须明白,因为到了家,我下车。

    我用锁匙在自己那边进门,静下来仔细听,隔壁没有讯息。

    咦,还没有回来?

    从中门进去,果然,没有人。

    呵,我做初一,他做十五,都九点多,什么地方去了?

    我伏在窗框看楼下的停车位。

    车子开出去了。

    真不划算,两个人负担的车子他一个人用。

    奇怪,这么晚到哪儿去?真有他的。

    不去理他,自顾自卸妆沐浴,到上chuáng人还没回来,明明十分疲倦,却睡不着,心中挂念。

    到底是有感qíng的,我感慨,平常没事,这种温文的清绪很容易被疏忽,似令夜,不过因为他迟回来,感受就不一样。

    他极少超时不回,与我一样,下了班老是匆匆回公寓报到。

    起chuáng去看他有没有留下字条,没有。

    作死,我很生气,无端叫人睡不得。又回到chuáng上。

    忽然觉得名份重要,因为女友无资格生气,而妻子至少可以拍拍桌子。

    但真等到要拍桌子的时候,还是不拍的好,妻又怎样呢,感qíng的事,变了就是变了,是他祖宗也不管用。

    天要下雨,男人要不回家,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是妈妈说的。气着不禁笑出来,然后听见他开门的声音,赶紧装睡。

    他打开中门看我一下。

    一则我真的疲倦,不想说话,二则不想盘问他,于是心安理得的睡去。

    如果他不回来,我又怎么办?

    也许还是结婚的好。

    廿五岁结婚,以后担子可重了。最理想结婚年龄是三十余。不过那时有没有人要,可真是大问题。

    第二天一早听见他在每间房间里巡回演出,连忙起身陪他。

    我看他一眼。破例为他做荷包蛋。

    这人很麻木,也不觉得什么特殊恩宠,双眼瞪牢财经版消息。

    我在厨房花尽九牛五虎之力,làng费十来只jī蛋,才煎成不散huáng之荷包蛋。

    假如通往男人之心的路是他的胃,那我连门儿都没有。我是世上最坏的厨子,我不是厨子。

    他上班我洗头。最怕头发有油腻味,不小心给老板及同事闻见,名誉扫地。

    一阵子有位中年太太来采访我,坐在我身边说话,头发有股异味,是油腻与体臭混合品,这还不止,张开嘴,口气也臭不可当,令我别转面孔。坐半日,她忽然取出刺鼻的药油,在太阳xué上点一点,姿势还顶骄矜,想表示她也可以弱不禁风。

    假使长期在家中耽着会变成这个模样,qíng愿在写字闲做苦工,是,有时抱病也得支撑,但至少经过修饰,端庄、自信,并且维持整洁,不住用嗽口水、古龙水,泡泡澡,香皂,使旁人觉得愉快。

    出来做事的人到底是两样的。

    头发濡湿便赶着出门,每天早上都不相信会得做完写字台上的工作,但毕竟每日下班也都做完了。

    薪水并不好,许多妇女坐在金铺里,捏住十两八两huáng金买进卖出,卖出买进,运气好也能比我们赚得多,但这不是读书人可以做的。

    人一读书便有头巾气,许多事做不出来,白白丧失利益,所以有俗语云,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最喜欢皱皱眉头说:“这不大好吧,”于是我便即刻听话,不去做不大好的事,像穿bào露衣裳。化浓妆,迟睡。

    说是非,发脾气……

    不是不委屈的。

    他的香烟始终没戒掉,我却已被他改造。我怕烦,而他不,我罗嗦,他耳朵有开关掣,他说我几句,我马上呻吟,受不了,qíng愿改过自新,我的脸皮薄,他的厚。

    总是他赢。

    他却说一直是我赢。

    这是唯一双方都不肯占便宜之时。

    有时冷眼看他很钝很愚蠢地在厨房忙,心中想:这家伙,要不是运气好遇上我,下半辈子不晓得怎么过呢,难为他有时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果不是样子可爱,也不会看中他。

    我还没说出口,他却讲:“唉,你看你,乱成一片,下了班就忘记白天好不好?真可怜,没有用,不是我帮你张罗的话,光是账单已令你崩溃。”

    你说多闷。

    我们从不庆祝同居纪念日,不过互相提醒一下,竟在一起渡过千多两千个日子了,他大嚷:“哗,相依为命,相依为命。”

    他是我唯一的,忠实的良朋知己。

    做丈夫他不很适合,做朋友,一流。

    壮年先生约我午餐,我推辞。

    他问:“怕男朋友不高兴?”

    我说:“不,只是我自己认为应当维持至程度的节制。”

    他叹口气,“吃顿饭而已。”

    我只是赔笑。

    “那男孩子福气真好。”

    我不忘恭维他一句:“阁下魅力惊人,不得不小心防范。”

    他也笑。

    其实是因为谈不拢。

    有空qíng愿留在家中把毛巾取出漂一漂白,把掉下的钮扣fèng好,到超级市场研究新产品,或是与他出去吃上午茶。

    我们一人带一本书,各由各看,并不急于谈话,热恋中男女认为感qíng如此冷淡必然已进坟墓,其实相处日久心中已有默契,毋须急急jiāo待,是另一种境界。

    我带的书有关心理学,有一项测验,回答百来个问题,可以探测汝与配偶是否相爱。

    我自备铅笔,做完测验,答案是:你深爱对方,如果对方感觉相同,相信你们可以白头偕老,你忍认,为他着想,并且尊重他,恭喜。

    我,爱他?

    偷偷看他一眼,可能吗,深爱他?一切不过日久产生份关切而已,因为他从来不玩花样。

    他忽然抬起来,问:“笑什么?”

    我连忙收敛笑容:“你从来不买东西给我,从来不带我去地方。”

    他笑,伸手过来放我手中,“SO?”

    奈他什么何?不知多闷。

    家里装修,令人感慨万千,把屋子都住旧了,我们真的在一起已不少时间,弄他那一边时,他搬过来我这边住,弄我这一边,我搬过去他那边睡,装修工人傻了眼,不知我们两人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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