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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儿写照_亦舒【完结】(23)



    也还言之过早,待离了两次婚再说吧,现在就呻吟,会被人说少年不识愁滋味。

    旅行回来之后,局势就扭转了。

    蒋处处疏远我,几乎到达电话都不肯听的地步。

    留了字,他都不复电,有时隔两天,隔三天才来找我。

    我明白他的意思,宁可他负人,不可人负他。

    我无法可想,顺其自然,接受现实。

    渐渐成为一个内向的人有点孤僻。

    暗中开始一个计划。

    开始寻找梦中的那间屋子。

    从本市开始。

    它们多数在山顶,并且大部份是领事馆,要进去也不难,在这几个月期间,每个周末我都想法子去找,探遍华厦,都不是那一座。

    梦境越来越清晰,我越来越渴望同那位男士见面,似每次做梦,我都没能跟他说上一句话。

    无论我怎么努力张大嘴,想发出声音,总不成功。

    我沉迷于这个梦,如果梦见他对我说“让我来照顾你”,第二天jīng神会好很多,做事也较为起劲,如果没有做梦,便有种恍然若失的感觉。

    我曾去看过心理医生。

    那是一位很有智慧很有风度的女士。

    她耐心地听完我的故事,又沉吟一会儿,看着天花板,缓缓的说:“开头呢,肯定是一个梦。”

    我看着她,不大明白这句话。

    “但后来,潜意识中,你对这个梦有了印象,以后你控制了这个梦,爱进入它的时候,便会做这个梦。”

    “你是说,我并不是做梦,而是jīng神恍惚?”

    “有可能。”

    我长叹。

    太寂寞了,太盼望了,才会希祈在梦中得到慰藉。

    “世上不一定真有那样的屋子,或是那位男土,”医生说:“换过来说,你小时候可能见过那个人,那间屋。”

    他们讲话太有技巧了,说了等于白说,模棱两可。

    在我造访心理医生当儿,蒋结识一位女士,不久她拆资开设广告公司,让蒋任董事,规模虽小,到底是老板身份。

    我自问做不到,看见人家喜气洋洋,不敢说妒忌,但自卑感悠然而生,只觉自己无用。

    为什么要等候别人来照顾我?

    为什么不像蒋的现任女朋友,掉过头来照顾人?

    打那时开始,我有顿悟。

    埋头苦gān,多多学习。

    连带在衣着上下功夫,我喜欢那种非常古典斯文名贵的套装,不大会过时,但非常昂贵,我却会得投资。

    穿得斯文,人也跟着文静起来,非常用功,但同事们老觉得我若有所思。

    我竭力在梦中睁大双眼,想看清楚那位男土的样子,但我的视线像是隔了一层纱,看不清楚,只知道他的声音异常动听,手qiáng壮有力,肯定他会照顾我。

    也许心理医生说得对,有好几次,在开会的时候,我都几乎像是走进那间大堂,会见那爱护我的人。

    生活太沉闷,bī得我在幻想中寻找些微乐趣,不算心理变态吧。

    认识小邓,是在朋友的生日会,地点是皇后码头,风牛马不相及。

    朋友介绍,我马虎的点点头。

    我望着海洋,心已飞到那间华厦,在水晶灯下,旋转楼梯边,站在黑白格子的大理石上,等候那个人出来。

    完全没听见小邓说什么。

    “——要不要去看看?”

    我抬头,“看什么?”

    “你没在听我说什么。”

    “对不起。”

    “不要紧,你去,抑或不去?”

    他涵养极好,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

    我有点感动,随口说:“去,我去。”

    他侧头看着我,反问:“去哪里?”

    我回答不出,涨红面孔。

    他啧啧声:“这么漂亮的小姐,这么恍惚。”

    我忽然对他有好感,因为他有诚意。

    并不期望男人如藤一佯缠住女xing不放,但也不能如蜻蜓那样,到处点来点去,一瞧没便宜可拣,立刻飞往别的枝头。

    他能在我身上花上十余分钟,已经不容易。

    我注意他的面孔,很老实的五官,有太阳棕,我喜欢皮肤好的男人,我害怕橘子皮。

    现在没有什么是一见钟qíng这回事了,感qíng需要培养,无论孕育什么都得靠养料,且让我看看他有什么条件。

    不明显。

    不能做得太绝,我自己也不突出。

    吁出一口气。

    世上芸芸众生,有几个人是叫人一见倾心,又有几个人,会得出人头地。

    其实做普通人最开心。没有侈望,顺其自然,尽其本步而游于自得之场。

    小邓毫无疑问是个普通人,但因为他甘心做一个普通人,看上去很雍容很大方很舒服,不像有些拚命往上爬得láng狈痛苦的亡命之徒,尽失潇洒。

    我站在甲板上,细细打量这位邓先生。

    他说:“要不爱潜水?”

    “你说的是潜水呀,我不行,我只会在水面上划几下。”

    “我来教你。”

    “太麻烦。”

    “不怕。”

    “我没有兴趣,我怕水底,黑墨墨的,又听不到声音。”

    “一片寂静才好呢,你喜欢噪音?”

    “不是喜欢,而是习惯了。”

    一边说一边诧异自己讲得那么多,这些对白比我在过去一个礼拜内所讲的还要多。

    也许是秋天明媚的阳光,也许是海风清朗,我胃口也好起来。

    小邓先生有意无意间一直在我身旁,细心得很,找来一副纸牌,同我玩廿一点。

    我们一块钱一块钱的赌,不到半小时,我居然赢了百多元。

    最后他说:“赢家该请吃饭。”

    我没搭嘴。

    通常男女社jiāo应当这样进行,他安排得很漂亮,但我的心理状况有点不稳定——

    水晶灯呢,回旋楼梯呢,都还没有出现。

    所以不会是他。

    我迷信我的梦,所以没有搭腔。

    夕阳西下,我们在码头上岸。

    他仍不放弃,说道:“我口袋里还输剩数百元,可以请客。”

    我温婉的说:“改天吧,今天大家都累了,身上又沾着盐花。”

    “什么时候是改天?”

    噫,他对我真的有好感哩。

    我把公司的电话给他。

    以前我也把卡片给过人,可惜那位某君将之搁西装口装中忘了,过了一季,才翻出打电话来,我说什么都不肯再出去,不管用,没有诚意不管用,客观条件再好也没有用。

    我是个怪人。

    失意造成我的孤僻。

    小邓在星期一早上九点半就同我联络。

    我天天准时八点三刻便到写字楼,像只闹钟,听到他电话时,气定神闲。

    他只问好,说了几句,没有即刻约我。

    大概是觉得昨日有点cao之过急。

    昨天他没有伴,我也没有,本来倒是可以凑合一下……但蒋给我太坏的经验,bī使我认真。

    不认真更不值。

    周末qíng愿洗泡泡浴,好好的洗一个头,敷脸,睡午觉,看书。

    晚上自己做简单的东西吃,看看电视,又是一天。

    寂寞如沙漠。

    也像沙漠那样孤傲神秘。

    很难得的,作为女xing,似沙漠总好过似众人乐园。

    隔一日,小邓又向我问候。

    他同我说,金宝罐头汤中,最好吃的是曼赫顿周打蚬汤。

    我说即使简单如番茄米汤,也其味无穷,说溜了嘴,又加一句:“特别是在伤心的时候,盛在杯子里躲角落吃,有药疗作用。”

    这话很玄,但他听懂了,很久没出声。

    我十分后悔失态。

    但他即时说,“不过高兴的时候,或许更应该吃海龙王汤。”

    我不能再推辞他。

    约好晚上他来接我,心中仍然耿耿于怀,因说多一句话。

    豁出去算了,从来没听说有谁为说错话而大病一场的。

    嘴巴紧是美德,嘴巴太紧缺乏真xingqíng,算了,反正我没做到。

    也许是他这个人。

    他和煦温柔,令人有向他倾诉的冲动。

    想起他,有点喜孜孜,这人会是个好朋友。

    他挑的馆子无瑕可击,汤的香味令人垂涎,一顿饭时间下来我们已经相当熟。

    人说到看电影,较年轻的时候大家都挑暗涩的艺术片来看,现在只希望看喜剧及星球大战,娱乐至上,做人不是不辛苦的,就不想再跟自己找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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