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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儿写照_亦舒【完结】(6)



    一个寂寞少妇的白日梦。

    她梦见英俊qiáng壮的热qíng男土对她倾心-不顾一切要来打救她-把她自孤苦的象牙塔上救下来。

    事实完全不是这样-在他眼中-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阔太太-只有在筹款运动的时候-他才记起她。

    我心酸。

    站在甲板上-风扑扑的chuī-越来越冷。

    晚上-我取出支票簿-写一张三万支票-叫丈夫jiāo给邓博士。

    丈夫说-"这是个怪人-什么也不做-带着群孩子到处走-乐得逍遥-我很佩服他。"

    他把银码由三改为五。

    我看他一眼-没想他这么慷慨。

    那夜我们约见邓博士-把票子jiāo他手中-取回正式收据。

    丈夫与他谈笑甚欢。

    我在旁看着-只觉邓先生再正大光明没有-双目晶光四she-但毫无邪念-更不用说是挑逗了。

    我垂下头。

    都是我自己的幻像。

    "刘太太一直不舒服-"他问。

    丈夫答-"有点发热。"

    "船过直布罗陀会得好的。"

    丈夫答-"我也这么说-这一带天气实在热-她又不信邪-到处跑-中了暑。"

    我不响。

    "谢谢两位-"他扬一扬支票。

    他像一枝黑水仙-不能自制地散发着魔力-引起许多许多误会。

    我叹口气。

    丈夫与他一直聊到深夜。

    我回到房间思量船到马赛-如何上岸去吃真正的布那贝斯海鲜汤。

    噫。

    咱们做太太的-应当多想想吃什么穿什么-切忌钻牛角尖。

    我无聊的满船游dàng。

    一个蜜月-三个人渡过-其中一个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太荒谬了。

    我心渐渐静下来。

    困在一双船上-走也走不脱-只得培养qíng绪-修心养xing。

    邓博士于三日后下船。

    他们将转乘一艘货船回家。

    我百般无聊-到桌球室去看人打弹子。

    弹子房光线柔和-我独自坐在一角-觉得qíng调不错-舒一口气。

    有人走近来-"好吗。"

    我不在意的抬起头。

    是一个年轻人-与邓一般的高大黝黑-笑起来牙齿雪白整齐。

    "一个人-"他问我。

    这次不是幻觉吧-我实实在在听到他向我搭讪。

    "漂亮的小姐很少一个人。"他坐在我身边。

    他赞我好看-我微笑。

    自信渐渐回来-心头畅快-女人活到八十岁也还爱听到溢美之词-旁人许觉得ròu麻-当事人还感到不足呢。

    "会不会打桌球-"

    我摇摇头。

    "要不要喝些什么-我请客。"。

    "不用客气。"

    "第一次看见你-你躲在什么地方-"

    他们口气都这么熟络-现在流行吗-一分钟内可以成为老朋友-另一分钟又是陌路人。

    "有没有兴趣打球-教你好不好-"

    原本进来避静-现在觉得坐不下去了。

    我站起来。

    "喂-"小伙子急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转头答-"刘-刘太太。"

    声音中央着疲倦-无奈。还有节制。矜持。更有冷淡、警告之意。

    这也是我开始自爱的时候了。

假期

    这是一个经典故事,不值得再写。

    我是一个廿四岁的老少女。

    他是有妇之夫。

    明白了吧。

    他吸引我是因为那股气质。

    别误会,这是什么年代了,气质已不是文质彬彬,书卷气十足,戴金丝边眼镜,看存在主义。

    他有股特别的味道,让我想想该怎么形容。

    才三十六七年纪,但一接触就觉得他是上一辈的人。坐下吃饭,他替女士们拉椅子,有人抽烟,他点火,单子来时,他踊跃付款。

    没有什么特别?

    你一定有很久没出来走了。

    年轻一辈的男人都有点潜意识仇视女xing——凭什么同工同酬?她们力气不够大,她们爱撒娇,她们又不靠收入养家活儿,白白耗废粮食,还要与她们争升级,而且女方时常争赢,可恶。

    这种不平的感觉十分形于色,于是女xing在日常生活中再也得不到什么优待。

    新女xing的心理是相互矛盾的,始终还是希望获得女xing的特权,被宠爱被姑息,得不到这样的机会,十分生气,认定小男人一日比一日多。

    而世风是肯定日下了。

    雷川湛不是小男人,我很快发觉。

    他认为女人需要呵护。

    好的食物,给女人吃,好的位置,给女人坐,口头禅是:“人家是位娇滴滴的小姐,算了吧”,吃了亏也笑咪咪。

    这一切都要有实际的行动支持,一直嘴巴说要对女人好没有用,他就是有那个能力。

    当他开着蓬车来接我的时候,我融化下来。

    啊,开篷车!

    都不知多久没看见开篷车,红色的坐位,白色的车身,完全似依达小说中形容的坐驾,在那个世界里,男女都不用工作,视恋爱为大业。

    忽然之间我感动得鼻子发酸!

    同自己说:两个月,只准沉沦两个月。

    不能超过两个月,否则就不能自拔了。

    他车子里有录音机,播放的歌全是五六十年代的歌,许多用色士风奏出,幽怨缠绵。如泣如诉。听着听着进入làng漫境界:美丽的月色,紫色的沙滩,cháo声哑哑地响,蒸风微chuī,身边有心爱的男人,缓缓地皮肤贴着皮肤起舞。

    还有,还有。

    俊男美女的眼神是明亮的,脸颊绯红,身裁曼妙,为爱至生,为qíng而亡,心无穷骛……

    一辆开篷车就让我想起这么多,由此可见多么怀旧。

    太向往以前的闲清逸致了。

    唉,家家有白衣黑裤的顺德女佣,一根辫子油光水滑,做足规矩,一是一,二是二。

    现在时尚请菲律宾女工,黑黑的像没洗澡,花衬衫短裙子,模样暖昧,取起电话,懒洋洋几声哈罗,完全不得要领。

    以前约女孩子出去宴会,要早一个月,好让女方去筹备跳舞裙子,阿姨们都是夭之娇女。

    现在,一个电话,在某某的士可等,呼啸着人物,女孩子连裙子都懒穿,T恤牛仔裤。

    看不到真正的派头了。

    雷传湛把车子驶上飞鹅山,我就断定他是个过时的人,现在谁还会把车子几十个圈,兜上山去停在那里看灯色。

    以前,听说这是qíng侣的好去处,趁星光灿烂,偷偷在风中按吻,已经心神皆醉。

    以前有千般好,听上一代的女xing缅怀过去,知道那时的咖啡特别香,乐队特别jīng彩,明星特别美丽,电影特别好看。

    大学生都有矜贵的气质,一般家长教导子女都很严格,人们还肯上教会,绅士是绅士,淑女是淑女。

    我不喜欢现在这种天下大同的作风,上至叔伯上司,下至学生下属子侄,全部以首名称呼。

    洋行中后生不肯叫一声韩小姐,他追在我身后叫我桃乐妃,我忽然生气,不去睬他。

    后来觉得自己迂腐,无端端摆这种架子作甚,由此可见,我亦是个过时的人。

    我最喜欢的电影是绿野仙踪,所以跟着女主角,叫桃乐妃。

    最喜欢的男演员是占士甸。他是谁?他是五十年代的传奇人物。

    古老?是,所以我与雷传湛这种比我大十多年的男人谈得来。

    我喜欢有腰线的裙子,从来不穿那种垮垮的宽袍大袖。连大衣都买垫肩小腰身的来穿。

    又讨厌那种大手袋,几乎可以收藏一对双胞胎,拖着那么丑的道具,哪里都不用去。

    你说我古板,我并不承认,我甚至不是追不上时代,但我觉得女人看上去要像女人,jīng神上男女应该平等,外型上男女不可混淆。

    雷当然也很喜欢我。

    这种事是双方面的。

    第一次见面彼此已有好感,但都没有表示出来。

    空气中明明有那回事,却含蓄翼死,弄得心神不宁。

    我们其实是在享受。

    见了无数次,也为公事通过电话,彼此仰慕已是很明显的事,还是不肯摆明,那种暧昧,令人心跳不已。

    知道他会在那里出现,总是刻意打扮,到了现场,眼角不敢静下来,若是一眼看到他的影子还好,否则老注意门口,看他有没有进来。

    如果他比我早在场,又特别留意他同什么人jiāo谈。

    有时他与那种大耳环低胸衣的女子一谈很久,我心中难免有种被什么轻轻啮咬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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