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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女图_亦舒【完结】(21)



    “明日我把秀丽叫来,帮令公子办入学买医疗保险以及逛街喝茶看时装。”

    德玲不住呜咽,“我永远不会习惯。”

    美贞淡淡地说:“你会的,你别以为你比谁矜贵,你会习惯。”

    “你怎么知道?”

    美贞叹口气,“因为我开头同你一样。”

    “你也哭?”

    “是,我也流过泪。”

仕女图

    洪太太一坐到牌桌上,臀部像黏着了似的,休想在十个八个小时之内离得开。

    这是亲友都知道的事实。

    每天必搓麻将,像人家上班那样,下午二时至六时,八时至十二时。

    除非丈夫有应酬要跟着出去,否则牌桌是最佳休憩地。

    牌搭子全是她娘家亲戚,两个表姐一个表姨,风雨不改,派车夫车子去接了来打,一个礼拜见七次面。

    被年轻俏皮的亲眷如表妹素明见到了,只是骇笑说“惨过结婚”。

    一切在牌桌上渡过。

    佣人问买什么菜,她在牌桌上转过头去回答,孩子带回成绩报告表,她在牌桌上签署。

    有一阵子沉迷炒卖股票,兼在牌桌上听经纪电话以及与牌搭子谈论股市上落,手一边赌,嘴还在讲赌。

    坐惯牌桌的女士们,身段无可避免,最终会变成一只梨子那样,因为全然缺乏运动,上围退化,下围越坐越是发达。

    洪太太自不幸免。

    洪太太在嫁人之前,其实颇为瘦削,可是这个月胖几安士,明日又把几安士,节储起来,就甚为壮观,她未致于成为庞然巨物,可是足以妨碍她穿名贵衣饰穿得漂亮。

    于是渐渐也不甚打扮。

    这是一个夏日下午,二匹半冷气机宁静地cao作,洪府四位女士如常搓起牌来。

    有什么比细小的塑胶牌互碰而发出的声音更加清脆呢,清风明月、鸟语花香,与这四位女士有何相gān呢。

    有人按铃。

    洪太太权威地皱了皱眉头,“什么人?速速打发他走。”

    佣人去开门,半晌前来通报,“是洪先生的妹妹。”

    老式佣人至势利不过,她自洪太太手中取薪水,如果是洪太太的妹妹,则客气地称二小姐,是洪先生那边的亲戚,则乱叫一通,省事省力。

    洪太太并未离开牌桌,那是不可能的事,这是她的家,她是她家的主人,她爱怎么样便怎么样,何用讲礼貌修养这等无聊的事。

    一边搓牌一边闲闲地问:“什么事?”

    “没说。”

    “叫她进来吧。”

    洪杏芝片刻便进麻将房来。

    洪太太腊一瞄小姑,笑一笑,“什么风chuī来,请坐。”

    她目光凌厉,一眼看到小姑的表qíng,像是有话要说,槽,莫非又是一个开口求借的夫家亲戚。

    “怎么会有空?”先得拿话压住她,好叫她开不了口,使她没趣,知难而退。

    这时,牌搭子们笑说:“不介绍给我们认识?”

    洪太太答:“唏,人家是女qiáng人,怎么会看得起我们这种货色,哈哈哈哈哈。”

    洪杏芝只得笑笑,“我去看看囡囡。”

    “她在房内做功课。”

    一会儿佣人盛了蛋糕上来。

    “谁买的?”洪太太诧异。

    佣人答:“客人。”

    “呵,”洪太太笑,“这回叫她蚀本了,”随即同娘家亲戚道:“不能略松,不然他们会顺着杆子上来,一定要无时不刻地冷落他们,叫他们不贪肆。”

    牌搭子天天在此开饭,输了还拿车钱走,赢了则袋袋平安,自然唯唯诺诺,管它公理何在。

    洪杏芝没听到也知道大嫂在说些什么。

    多年的亲戚了,大嫂对夫家上下人等一点归属感都没有,尽管人称她洪太太,尽管孩子们都姓洪,可是她管她自成一国。

    洪杏芝看了看侄女的功课,聊几句,便到麻将房向大嫂告辞。

    洪太太眼皮都不抬,“有空再来。”

    洪杏芝走了以后,牌搭子问:“她有事吗?”

    “管她呢。”

    洪杏芝的未婚夫翁敬和在门口等她。

    见了杏芝,迎上来,“你说了没有?”

    杏芝摇摇头。

    翁敬和搔搔头,“不是已经决定同她说吗?”

    “没有用,她自信心太qiáng,盘踞那个家,像山寨王似,她以为我上门去问她借钱。”

    “对你很冷淡?”

    “不重要,告诉她也没用,她会以为我故意打击她。”

    翁敬和说:“那就算了,你已尽力。”

    “是,她若把我拉到一旁,问我有什么事找她,我一定和盘托出,可是她眼与手没离开过牌。”

    “没关系,”翁敬和挺幽默,“吉人天相。”

    “其实,何劳我多嘴,她那三个牌搭子全知道那事。”

    “那为什么不说?”

    “事不关己,己不劳心。”

    “知君之禄,忠君之事呀。”

    “那里还有这种忠臣!”

    “他们可是她娘家的人。”

    “大嫂的气焰神功不大认人。”

    “来,让我们去看电影。”

    洪杏芝并非上门去借赊,洪杏芝想去警告洪太太,她丈夫洪保之在外头已与一欢场女子同居。

    倘若洪太太离开过牌桌,她一定也会听到这个消息。

    但是她没有。

    她即使离开洪宅外出,也不过是到朋友家应战。

    洪杏芝说:“不去理她了,这是她那些太太们的典型下场,都会中每天上千成万的类似个案正在发生中。”

    翁敬和不出声。

    他有他的烦恼,那里有时间去管别人。

    杏芝与他在一起足有三年,他一直想搬出来住,却没有能力,薪水虽然不错,但父母一直向他要家用。

    这样下去,他顾得了那头家,一定顾不了自己那头家。

    家人视杏若为假想敌。

    他们不喜欢她其实一点理由也没有,他们不喜欢翁敬和任何女友,长子一旦结婚,想必失去经济支持,为个人利益他们敌视杏芝。

    杏芝一次苦笑道:“我男友是好儿子,我兄弟是好丈夫。”

    这两句话也就把她的环境描述得十分清楚了。

    翁敬和的母亲年纪并不大,但是心态与年龄并无关系,她摆明车马不欢迎洪杏芝进门。

    过两日,翁敬和在办公室里接到母亲患急症进医院的消息,因为医院离洪杏芝的写字楼才十分钟车程,他着她先去照顾。

    可是翁母却借病装疯,一见洪杏芝便叫嚷:“我要见的是敬和,不是你!你凭什么代表敬和?”

    是那次,洪杏芝决定与翁敬和分手。

    她一声不响回到公司继续办事至下午六时。

    然后与同事周碧荷去吃饭聊天。

    “那翁某有无向你致歉?”

    “他已忙得晕头转向,算了,不了了之。”

    “有些男生日理万机,气定神闲。”

    杏芝承认,“他不是一个能gān的人。”

    “那你就不必太牵挂他了。”

    否芝感喟,“说得也是。”

    碧荷笑笑,“而且你看着好了,翁家会有报应,将来,翁敬和势必要娶一个厉害jīng刮到极点的女子,把翁母治得死翘翘。”

    杏芝嗤一声笑出来。

    “不信我周半仙?走着瞧好了。”

    “有那么灵?”

    “物极必反,翁敬和不可能一生一世不结婚,当不予计较的女子统统知难而退,自然只剩下巴辣的纠缠到底的女子,这是简单的推理。”

    “那么,”杏芝举杯,“恭喜翁敬和早日自火焰跳入油锅中。”

    碧荷大笑起来。

    “你同我放心,恶人自有恶人磨。”

    杏芝肯定她见了将来的翁太太,会向之三鞠躬,以示感恩。

    “碧荷,你既聪明又漂亮,是我们这等蠢人的明灯。”

    碧荷沉默,半晌讪笑,“我聪明?”

    “当然。”

    “聪明女在廿一岁之前已经赚够一亿随时退休读书去了。”

    杏芝不语,她知道碧荷的事。

    碧荷口中的聪明女,指她妹妹玉荷。

    玉荷是女演员,不知怎地,也没拍过几部戏,就已经红起来,有个非常富有的男朋友,什么都愿意奉献给她,一下子把父母往山顶挪,吃得好住得好,现在共拥有三辆名车。

    忽然说累,要去读书,不再工作,男朋友团团转,又忙着人替她找学校……

    碧荷说:“她一直是家中公主。”

    杏芝惆怅,“人是有命运的,何况她长得那么漂亮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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