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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裙子_亦舒【完结】(11)


    “你是不同的,大qiáng那么好,人人都看得出来。”

    “不是说一家不知一家事吗?”我微笑。

    “但大qiáng纵使有缺点,也值得容忍。”

    “你说得对。”我点头。

    表姐说:“拜托拜托各位,我以前那一段,请不要再提。”

    “有谁会那么不识趣呢?”

    “有,也许将来我混得不错,说不定谁便如坐针毡,会时时在我面前提起以前的事,触我霉头--是有这种人的,别人的错,他们都看不过眼。”

    “那些人不包括我。”

    “那当然。”她笑。

    没隔几个月,表姐的前夫便与一个欢场女子同居。

    妈妈说:“真快。”

    我说:“有时候想想真不值,原来在这种男人心目中,芷君与一个九流歌星的身份相等。”

    “你们女人最好男人为你们终身不娶。”大qiáng笑。

    “话不是这么说,娶得地位相当的,比较不那么难堪。”

    “你有听谁说过离了婚会越嫁越好,或是越娶越好?”

    “嘿,也有罕见的例子,我拭目以待芷君,希望她有个好婚姻。”

    “不容易吧。”

    “狗眼看人低。”

    他们分居后,再也不到亲戚家串门。

    我们寂寞一番之后,也习惯下来。

    现在说起芷君,大家都肃然起敬。都觉得她长大成熟,不再是以前那个报怨的,哭闹的,没有宗旨的小妇人。

    她现在过得不错,约她上街的男人,大致上也算人品上等。

    可是果然不出她所料,有人眼红,便老提着:“现在不必到处找丈夫了。”

    或是:“这么快就离掉,不愧是儿戏婚姻。”

    甚至是:“花枪使尽,弄假成真。”

    这些话虽然刺耳,可惜都在表姐意料之中,她应当不觉得什么奇怪。

    正如她说,喜欢触人家霉头的人是很多的。

    表姐真长大了,照样大方的,自动的与这些说她闲话的人吃吃喝喝,并不避他们。

    这也是报复的一种:你们管你们罗索去,我可不介意,我活得很好,你们再继续嫉妒的啧啧称奇吧。

    我希望我也做得到。

    时间过得很快,我与大qiáng旅行结婚也大半年。

    我跟大qiáng笑说:“现在再也没有人来我们处诉苦。”

    大qiáng说:“怎么你也讲起这种话来?”

    “表姐的生活秘密不再公开,我们的好奇心没有着落,自然不高兴。以前他们家掉根针,咱们也有资格做顾问,多乐。”

    “八婆!”

    “我不否认。”补一句:“谁不是?”

    “她现在很好吧?”大qiáng问。

    “不知道,没新闻是好新闻,所以大家有点沉不住气的妒忌。”

    “包括你?”

    “不包括我。”我说。

    “听说她前夫喝醉酒仍叫她名字。”

    “太ròu麻,我不要听这种话。再下次他就该宣布表姐嫁他的时候是处女。还有,他们以前如何恩爱之类。多多少少,我有点明白表姐离开他的原因。”

    “别这样慷慨激昂。”

    说得对。

    人家的事,我们如何在其中扮演忠和jian的角色?

    从表姐的事中,我也悟得真理,从此不公开自己婚姻生活中任何细节,就算打架至天花板掉下来,也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世上好心人少,有能力帮人的人更少,而看热闹的人,太多太多。

影子

    清晨的大海,澎湃的cháo水。

    初夏,刚学会游泳,我期着海游出去,游出去,一舒心中的忧郁。

    在浮台上独自躺下,仰起面孔看蓝天白云,又是另外一番qíng趣。

    我当然知道什么是寂寞。坚离开我已有两年,我并没有再找到男朋友。

    也许是与坚走得太久了,人们在感觉上老以为我和他是一对,并不肯为我介绍新的朋友。

    而我自己,永远窝在那狭窄的工作范围,见着那些同事,不论男女,已婚未婚,都变成兄弟姐妹。

    渐渐寻找伴侣的心就淡下来。

    告了两星期假,也不过跑到海滩来游泳而已,我没有其它的幻想。

    学会游泳还是前半年的事。

    那时坚一直叫我学,我懒得很,常常穿件厚厚的海绵潜水衣,让他拉着浮出海,又舒服又方便。

    后来离开他,反而发起奋来,参加儿童习泳班,教练见我一片苦心,倒是不嫌弃。

    我买了一大堆泳衣,都颜色鲜艳,用以掩盖我那颗寂寞的心。

    很多时找不到好的人,还不如一个人。

    体力运动的确于身心有益。

    第二个礼拜的第一天,我看见了他。

    他穿着短裤,在捡贝壳,带着个极可爱的小女孩。

    小女孩只有三岁左右,光着膀子,下身一条小小半截裙,模样逗人发笑。

    她大声叫他“叔叔”。手中提一只红色小胶桶,把拾获的贝壳一只只扔进桶内。

    整个沙滩添了他们,也不过只有三个人。

    他们当然也看见我。

    小女孩老实不客气地跑过来说:“这盒糖可是-的?阿姨,请我吃一颗如何?”

    我只好笑,把糖递过去。

    但那年轻的男人并没有藉故过来搭讪,他远远的观察我同小女孩之间的jiāo易,却丝毫不动心,并不想参加一份子。小女孩取了糖果便回到他身边。

    不知恁的,我分外觉得沙滩挤bī,像是被侵犯了似的。

    因为这小小的沙滩是我先发现的?当然不。

    因为他没有与我说话?我答不上来。

    难道是我老了,受到这种冷落?

    姊姊说:“茵茵,-出去走动走动,这年头,猪头都找得到男朋友。”

    偏我找不到。

    现在更厉害了,人家连话也不愿同我说。

    我叹口气,用本杂志遮住脸,迷迷糊糊的打瞌睡。

    太阳已把我的皮肤晒为古铜色。

    姊姊又说:“别再晒了,坏皮肤,当心雀斑与皱纹齐飞。”

    我没听她的。

    猪头都找到男朋友,而我没有,岂非更应自bào自弃?

    那为男士一连三日都没有与我说话。

    倒是那小女孩,已与我混得烂熟,咱们有说有笑,倒也不愁寂寞。

    有孩子多好,有家庭多好,能够在家中看孩子,不必理会外界的风风雨雨又多好。

    我的假期都快结束了,这些遐思也得收拾起来才是。

    小女孩问我:“阿姨,-明天还来不来?”

    “不来。”我怅惘的说:“大人要做事,不比你们孩子,自由自在。”

    “那么叔叔说,他可否请教-的贵姓大名。”

    我微笑。“他不会自己过来请教吗?”

    身后响起声音。“对不起,我叫范文原。”他伸着手待握。

    “我叫席茵茵。”我大方的与他握握手。

    “我们就住这条小路上面,”他问:“要不要来坐一下?”他伸手朝沙滩上的山坡一指。

    遥远我确是看到一片灰墙,是所老房子,环境很优美。

    “我与母亲以及老佣人同住。”他微笑,暗示我不必介意。

    “好。”我慡快的说。“我正口渴。”

    带着小女孩的陌生人,不是危险的陌生人。

    我挽起衣物,一行三人,向小路走去。

    他是面目端正的年轻人,带一、两分忧郁,原本以为他不会同我说话,谁知还是先开口了,由此可知世上没有几人可以敌得寂寞。

    范家住在一层整洁的老房子内,装修都是五十年代的,但维修得极好。

    进屋便有女佣斟出茶,见到我,禁不住一呆,随即低下头走开。

    不久一位老太太出来,范文原称呼她“妈妈”,我连忙叫伯母。

    刚在诧异这么快便要见伯母,那位伯母的神色却比我更讶异。

    “-,”她指着我说:“---”

    “妈,真像,是不是?”范文原唏嘘的说。

    我禁不住问:“像谁?”

    “我的一个……朋友。”范文原说。

    范伯母说:“文原前两天跟我说起,我还不大相信,以为只有一、两分相似,谁知果然像得十足。”她不好意思的笑。“故此我同文原说,不如把那位小姐请上来坐坐,看个清楚,对不起,席小姐。”

    “呵,没关系。”咦,有奇遇呢。

    “你们年轻人多谈谈,我还有点事。”她借故退开。

    小女孩与同伴在宽大的走马骑楼上奔走玩耍,这是一个很温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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