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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裙子_亦舒【完结】(6)



    我连忙又赶去她娘家。

    试婚纱!

    果然,女裁fèng正在为她身上那件大蓬裙子修修改改,她母亲老人家对我很好,放我入内,也不说也不问,便讪讪退开。

    我走进书房,在镜畔坐下。

    露露见是我,一怔,随即别过脸,不睬我。

    我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话好,呆呆的坐着。

    只听得年轻时髦的女裁fèng说:“这里要窄才显得胸部夸张,恐怕要暂停呼吸数小时,嘻嘻。”

    我一下子苍凉袭胸,哭起来,头伏在膝盖上,眼泪几乎没流一地。

    两个女人呆住。

    露从来没见过我哭。

    我听到她纱裙悉悉做响,向我身边移来。

    她递给我手帕。

    我老实不客气用来擤鼻子。

    连女裁fèng都不好意思的退出去。

    我淌眼抹泪好久,终于觉得转机已经太晚,再也没有机会,便站起来,走到窗畔,预备告辞。

    这里我来过多次,窗外的影树,宽大的古老阳台,以及阳台上的藤家具,都留下我足迹。以后我将绝迹这个地方。

    想到这里,我不禁心如刀割,大声说:“祝你们幸福。”继而嚎啕。

    露露蹲下来,我抱住她,老实不客气将头靠在她胸前,把那件婚衣揉都稀诌。

    我整个人崩溃,什么理智都不复存在,把风度潇洒抛在闹后,理论归理论,现在我像一个孩子,知道要失去一件宝贵的东西,伤心yù绝。

    不到huáng河心不死。

    露露说:“别哭了。”

    我觉得自己出了丑,但并不在意。我爱这个女人,远比我自己想象的为多。

    我站起来,看见露露的婚纱被我糟蹋得不象样,惭愧的说:“我赔给你。”

    “不用。”

    “露……”我还是没法把心中话说出来。

    “你想说什么?”

    “我来说再见。”我没jīng打采。

    “你已经说过了。”

    我再看她一眼,她打扮得明艳照人,心中恨意油然而生,我初认识她那时候她可没有这么美,那时尚是青苹果,现在完全熟透了。

    我说:“那条钻石项链,配这件衣服,相信会很好看。”

    “你给我历年的礼物,我都会整理出来,原璧归赵。”

    “那多麻烦,不如你脱下这袭衣裳,一切如常,简单得多。”我苦苦哀求。

    谁知露露一听我这么说,立刻呜咽起来,用手掩住了脸。

    该死!

    我哭完了她哭,两人跟本难舍难分,闹什么鬼把戏?

    我说:“我俩结婚吧。”

    “叫我怎么对人家说呢?”她哭个不停。

    “我来对付他。”

    “太伤他的心了。”

    “他才认识你两个月,我比他更伤心二十倍。”

    “你怎么令事qíng搞成这个样子……”她边哭边骂我。

    我们还是顺利结婚了。

    我们逃到加拿大,露露打一封电报给那位先生,解除婚约。

    我们太太平平地度过一个蜜月,回到香港,已是初夏。

    一张婚书并没有改变我们多少,我们还是老样子。

    大家都听说露露订婚结婚,对于她嫁的不是原定嫁的那位,也不太计较,总之她正式成为人妻。

    我们并没有即刻搬在一起住,成为城中最新cháo的夫妇,各有各的窝。

    咄!早知结婚一点分别也没有,谁闹那么大的风波?

    露露也很感慨。

    她说:“真的,差一点点儿就嫁了个陌生人,好险。”

失败唐璜

    大积是我同房,咱们不同科系,不知怎地,被派在一间房间,大积很古板、很诚实、很朴素,又守信用,都说他是不可多得的好人,但是他貌不惊人,又缺乏生活qíng趣,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而我──

    我有个绰号,叫中国唐璜。

    大积与我是好朋友,虽然如此,他时常怪我感qíng用事,像对小乔,就不知被他说了我多少次。

    在中国同学会中见过小乔之后,我就不能忘记她。

    那次同学会参加者包括北美洲十个埠的同胞,声势qiáng大,而大积居然还不想出席。是被我qiáng拉了去的。

    出色的女孩子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不漂亮的连忙霸住有利的地位,发表宏论,表示她们有的是内在美。

    哗,我正眼花缭乱,手足无措,忽然看到大积身边坐着一个穿素色旗袍的女孩子,色若chūn晓,而大积视若无睹,自顾自吃茶看风景,冷落兼唐突佳人,那女孩看上去不怎么介意,大大方方的顾盼自若。

    我连忙一个箭步上前,在廿秒钟内介绍自己,也兼夹轻描淡写的带出大积,然后连珠pào似的说了好几个笑话,引得那女孩子大乐。

    她叫小乔,在蒙特里尔大学,廿三岁,是土著。

    我爱上她的圆眼睛。

    我知道很多女孩子都有双好看的眼睛,事实上一个漂亮女子的先决条件便是要拥有一双美目,但不知怎地,小乔的妙目不但美丽,而且充满灵魂。

    那夜别后,我们各人打道回府。jiāo换了地址电话,但于事无补,功课那么紧,蒙特里尔那么远。

    我同大积说:“六小时的飞机旅程。”

    他傻呼呼的问:“你到东部去作什么?”

    “这里的天气太好,我去过东部去尝尝严冬之苦。”

    “又看上哪个女孩子。”他瞪我一眼。

    “咦,你怎么知道?”

    “猜都猜得到。去年冒生命危险往零下廿度的云尼柏去探女朋友,你以为我会忘记?”

    我很尴尬,这书呆子的一张嘴,有时候还真厉害。

    大积平躺在沙发上,“忠qiáng,我同你说,姻缘是注定的,你这样扑来扑去,将来还不是娶一个老婆而已。”

    我啼笑皆非,“照你这样说,都不用玩球赛了,何必苦苦追牢一个球,每人派一个玩不就行了?”

    大积把双臂枕在他的大头下面,笑说:“你要是享受这个游戏,那也没话好说。”

    “人生在世,若没有恋爱,那太乏味了。”

    “难为你一年恋爱七十次呢。”

    我说:“小乔是不同的。”

    “谁是小乔?”他问。

    这个呆子。

    “那天同学会坐在你身边的女孩子。”

    “是吗?”大积问:“面孔扁扁的那个?”

    “不是,人家标准的鹅蛋脸。”

    “真拿你没法。”大积摇摇头。

    “我才拿你没符,一点审美眼光都没有。”

    我对小乔是真心的。

    不管路有多远、经济有多困难,我都已决定往蒙特里尔一行。

    目前我采取信件及电话策略。

    小乔不易追,在外国追同胞女子,最大的把握便是利用她最弱的一环--寂寞。但小乔的家在此地,她可没有离乡别井之苦。

    不过她对我很有好感(哪个女孩是例外呢?哈哈哈哈)。每次来听电话都高高兴兴,有说有笑,我们很快成为好朋友。

    长途电话费令我破产,全靠大积救济。

    大积讽刺我把老婆本平分三百份。

    我不去理他。

    人各有志哩,他听古典音乐,啃书本便可以度日,我不行,我有个绰号,对了,叫唐璜。

    写信给小乔的时候,大积又说:“写功课不见你如此用功。”

    我回嘴,“你比我妈还唠叨。”

    “好女孩是不用追的。”他说。

    谁敢说小乔不是好女孩?大积是个糊涂蛋。

    过了一个月,我的蒙特里尔之旅终于成行。

    大积说:“活着回来。”

    小乔热烈欢迎我。

    她来机场接我,见到我便问:“你一个人?”

    我笑着反问:“你以为我会带着谁?未婚妻?”

    她大方的问:“你的同伴呢?”

    “大积?他要读书。”

    “你不用?”

    “见你更为重要。”我假装不经意的说。

    暗暗看她,她却没有什么特殊的表qíng。

    小乔对我很周到,把我招呼在她家中住,她父母很年轻很客气,极之通qíng达理,宾至如归。

    该晚在小乔的房间闲谈,看到一件令我心跳的东西。

    是一帧照片,珍贵地镶在银镜框里。

    照片里有三个人,小乔坐中央,我在她右边,大积在她左边。

    在照片里我表现得很好,qíng深款款地看着她,而大积却一贯傻呼呼地在喝茶。

    见我注视照片,小乔很高兴的问:“记得吗?上个月在同学会拍的,我问朋友要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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