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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裙子_亦舒【完结】(8)



    “咦,是个不错的学生哇。”

    “根本就是,你对她有偏见。”

    不久我便发觉小乔爱哭。(她任何习惯都是可爱的。)

    她也不是哗啦哗啦的哭,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她便眼睛水汪汪,随时会落下泪来,但又忍住忍住的样子,端的可爱无比。

    有时女孩子还是柔弱点的好,那才具温柔本色,惹起男人保护她们之心。

    不过我最怕看到女孩子哭。

    女人的美是短暂的,应该在美的时候活得像朵花,令她们伤心落泪的男人都不得善终。

    我要令小乔高兴,这是我的信仰。

    但小乔始终不自觉地露出患得患失的qíng怀。我追究过她、问她,也观察过,始终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不会是想家,这点我很清楚,现代青年想家顶多想三天。

    她来我们这里都快三个月了,功课业已跟上,大家都知道美术系新来一个标致的女郎,都喜欢她。

    有人问:“忠qiáng,追她嘛?”

    我但笑不语。这次他们错了,追是追,不过是人追我,不是我追人。

    当然我不会到处夸口,说小乔为转校,就是为了接近我,但是心中禁不住得意,将手cha在口袋中,chuī起口哨来。

    看样子我那中国唐璜的绰号要改一改,我已许久没有看过别的女孩子,我的心思已经全部放在小乔身上。

    我又打算搬出来住,宿舍不方便招呼小乔,如果能够找到一层小公寓,似模似样,形势上qiáng许多。

    我又要说服大积,因为独立负担一层公寓的租金是没有可能的事。

    大积又反对,他无论什么都要拼命反对,我没他那么好气,他的理由可充份呢。

    --“宿舍又省钱又gān净,三顿饭在饭堂吃,多方便,离学校又近,有什么理由搬出去?你要走你走,我可不动。”

    “因循。”我骂他。

    “哦?搬到外边,谁同我们洗被单?谁买菜?谁打扫?你?不会是你吧?你少害我,我的时间是用来考试的。”

    “祝你考全国第一。”

    “承你贵言。”

    这个建议只好作罢。

    我俩还是孵在一间小房间内,人穷志短。幸亏每逢小乔来的时候,大积都很识向的避到图书馆去。

    大积,说他是个好人呢,有时候他很别扭!说他是个坏人,他又来得个有宗旨,叫人又敬又恨。

    与大积的争执,我自然一一向小乔报导,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弃卖乖的机会。

    小乔说:“大积真是有纹有路。”

    我很委曲,“但我是为了你呀。”

    “的确是,”她笑,“但忠qiáng,你真是小题大做。”

    这三个月来,我们的感qíng始终没有飞跃猛进,反而是第一次往蒙特里尔渡周末的时候,她对我还亲密得多,我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做错了什么?没有哇,这一段日子循规蹈矩,正眼都没瞧过旁的女孩子,问心无愧,甚至乎洋妞来约我,我都不敢出去。

    小乔以功课为重的藉口推搪我,次数越来越多。我彷徨起来。

    我,为一个女孩子彷徨?是的,这一天终于来临。

    一日中午我在房间喝茶做功课,百般无聊,走廊里的公用电话震天价响,我跑去听。

    “是忠qiáng?”大积的声音,气急败坏。

    “是。”

    “小乔在酒馆喝得半醉,你快来。”

    我大急,“你先照顾她,我马上赶来,是哪一家酒馆?”

    “是美术学校转角那家。”

    我三步作两步的飞奔到街上,驾车赶至酒馆。

    还好,她并没有作倒地葫芦,我放下一颗心。

    她依偎在大积肩膀上,大积用一条湿毛巾搭在她额角,皱着眉头。

    我又好气又好笑,这次小乔喝酒事大,大积训起人来,没完没了,演讲词如huáng大娘缠足布,小乔以后没好日子过。

    “怎么回事?”我问。

    “我与尊、大卫、约瑟他们来喝杯啤酒,她已经独个儿喝得差不多了,跑到我们这一桌,问我好不好,我根本记不得她,她说:'我是小乔呀。'就把杯中的老酒喝gān,身子摇摇晃晃,我只好赶紧打电话给你求救。”

    “约瑟他们呢?”我问。

    “走了。”

    我蹲下来看小乔:“来,我扶你回去。”

    “你当心她,她看上去很不快乐。”大积说。

    小乔忽然饮泣起来,这次不止眼睛红。

    我说过我怕女孩子哭,立刻哄她,“看看,这又是为了什么?”

    大积说:“忠qiáng,你好生照顾她,我还有一节重要的课,先走一步。”他一阵烟似溜走。

    我扶着小乔说:“才中午哪,白天喝醉酒很辛苦的,你知不知道?”

    她不响。

    我觉得我要开心见诚好好的跟小乔谈一谈。

    我送她回宿舍,冲一杯咖啡,jiāo在她手中。

    “老老实实,小乔,你这几个月来,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听听。”

    她用一本书遮住面孔,说道:“我不敢说。”

    “我们这么好的朋友,”我引导她,“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我已经忍耐了很久很久。”

    “说出来吧,看看我能不能帮你。”

    “忠qiáng,假如我心底很爱很爱一个人,应不应公开?”

    “呵。”

    “应不应该?”

    “当然应该。”我连忙说:“现在时代不一样,女孩子可以主动示爱。说出来呀。”

    “会不会招致对方轻蔑?”

    我微笑,我才不会笑她。“不会不会。”

    “真的不会?”

    “我骗你作什么,”我说:“原来你为这件事烦恼?”我提示她,“反正你已经转校,目的也不过是为着接近这个人,谁都知道你的意思,不说也明白。”

    “那么,”她拿开遮住面孔的书,“那么你替我同大积说一声吧。”

    我如五雷轰顶,“大积?”

    小乔的双目闪闪生光,“大积心中可没有我,我如何同他说?你们是好朋友,忠qiáng,你对我那么好,你无论如何要帮我这个忙。我爱他,他一举一动,都是全世界最动人的。”

    我心头如打翻了五味架,酸甜苦辣一起上来。

    我怔怔的,是大积,不是我,原来她心中挂住的一直只是大积。

    我惨了,怎么会到这种万劫不复的地步?

    我吞一口涎沫,“大积,”喉咙忽然沙哑起来,“大积这人呆头呆脑--”

    “可不是,就是这点可爱,小孩似的,世界小姐对牢他抛媚眼他也看不见,我就是最喜他这一点。”

    小乔爱的是大积。

    为他转校,为他流泪,为他彷徨,为他喝酒。

    唉,凌忠qiáng,枉你活了那么久,竟在yīn沟里栽跟斗,输了给大积这傻蛋。

    “忠qiáng,你说怎么办?”小乔盼望地问:“请你告诉我,我实在第一眼在同学会见到,已经爱上他了。”

    银相架中的照片!原来是为了大积,不是我。

    唉,夫复何言,我咳嗽一声,“爱他,当然要给他知道,我替你告诉他。”

    “只怕他知道后更加避开我。”小乔焦急的说。

    “向他说明了就不会。”

    我伤透了心。

    那夜我把事qíng始末向大积说个一清二楚,那家伙,瞪着大眼,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有,反正我的任务完毕,便埋头苦睡。

    大积并不是不可救药的书呆子,他与小乔水到渠成,将我打入冷宫。

    我一时想不开,索xing放弃唐璜的雅号,收心养xing,用功起来。

    现在是大积天天往外跑,转了xing似的,借了我的车子管接管送。

    我同伊说:“令尊十万港元一年是花来叫你读书的。”

    他却说:“忠qiáng,你说得对,搬到公寓去住比较方便。”

    我说:“没可能,要搬你自己搬,你别陷害我,快冬天了,电费什么价钱,还有,谁做打扫?谁煮三餐?哼!”

    “对了,”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借一百美金给我,我们今天有好节目……”

    唉!

花枪夫妇

    表姊与表姊夫最喜欢耍花枪,大家暗地里称他们为花枪夫妇。

    结婚三年来,花样百出,看得我们这群亲戚眼花撩乱。他们几乎天天都吵架,天天都找亲戚麻烦,偶尔一个星期不牵涉到我们家,我们就几乎寂寞至死。

    妈妈是表姐的阿姨,她不但疼她,而且纵容她,简直亲生女儿还没保护得那么周到。我曾经劝过她别太管闲事,她不听,还笑说我吃醋。

    我这个人不懂花枪的艺术,也看不出有什么好处。

    我同未婚夫大qiáng说:“吵惯了一张嘴就不停。”

    大qiáng说:“偶尔耍一,两下或许可以增加生活的qíng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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