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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心_亦舒【完结】(6)



    钱国伟松口气,“你没事了?”

    “已经过去了,来,快回公司去,那班人都快饿坏了。”

    那夜,他们做到十二时才散。

    自办公室出来,大家看着灿烂的星光笑了。

    钱君说:“这个都会之所以有不夜天,纯靠我们这些人撑着。”

    “真的,一个太太都往往做两份工作,劳心劳力,贡献家庭。”

    “人力是社会最大的资产,你到北美洲去看看,服务行业不论是饭店、百货公司、酒店,真叫你吃不消,客人一多,几乎要捱骂,一个一个来,慢吞吞,真正气死老板,简直把利润往外头推,还赖经济不景气。”

    御君笑了。

    “我送你。”

    他知道御君的车子拿了去修理。

    回到大厦门口,司合知会住客:“庄小姐,停电,没电梯用,你走好。”

    御君骇笑,“今夜发生那么多事!”

    “我陪你上去。”

    “我住十二楼呢。”

    “我车里有一支电筒。”

    有些人就是那样可靠,你有的,他全有,你没有的,他也有。

    志坤在生时并无如此周到,千叮万嘱叫他带伞,结果忘了,害御君淋湿最好的套装。

    比较是不公平的,御君叫自己不要比较。

    梯间漆黑,全靠钱君那支电筒,他俩慢慢走上楼梯,到了七楼,御君实在吃不消了,直喘气。

    “每早起来跑步会有一定帮助。”

    御君笑。

    “我明早七时来接你。”

    “满身汗怎么办?”

    “淋浴呀。”

    “我们女生的头发与化妆不能随便动。”

    “女人不容易做。”

    “老天,到了。”

    用锁匙开了门,御君邀请他喝杯茶。

    “改天吧,你早点休息,对了,你家有无热水?”

    “我们用煤气炉。”

    “那好,关上门,我走了。”

    “国伟,谢谢你。”

    钱国伟笑笑离去。

    那夜御君睡得特别好,不知怎地,开了夜工,捱了骂,又步行至十二楼,仍然比过去一年中任何一夜睡得好。

    清晨电力恢复,皆大欢喜,几乎可以听见整幢大厦住客的欢呼声。

    电话铃响。

    “我来问问你是否打算跑步。”

    “运动不了,一起到文华吃个早餐吧。”

    “那半小时后我来接你。”

    御君与志坤初初成家时也天天在文华早餐,大吃一顿,然后跳过午餐不吃。

    真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御君叹口气,“志坤,你有什么剩给我你是知道的,置公寓的首期款项还是我的嫁妆,你太爱买名贵西装,没剩下钱。”

    主要是年轻,以为日后大把岁月。

    “请告诉你家人,别再找我的碴,一个人忍耐力有限,你知我脾气,等我不顾一切动用人力物力反击之际,两败俱伤。”

    她出门去上班,钱君在楼下等她。

    真是一个好人,可是御君受了伤的心根本没有准备另一次感qíng的冲击,况且,外国成长的钱国伟对人人都那么热诚,不可多心。

    回到公司一看,同事们都已到齐,似昨日在办公室打地铺而睡,难得的是,个个都jīng神奕奕。

    以后,以后这也就是庄御君的家了。

    下午,老板见她。

    “庄,华盛顿那个职位,你可以再加考虑吗?”

    “另外派人吧。”

    “你现在单身了,为什么不去呢,当散心。”

    “做开荒牛好算赏心乐事?”

    “我派路斯帮你。”

    “那自然不在话下,可是两个女生怎么一脚踢管理那么多事务?”

    “我派一大将与你合作。”

    御君迟疑,“谁?”

    “钱国伟。”

    御君一怔,这里头有文章。

    “老实同你说吧,我叫他去,他说除非仍然与你拍档,否则不动。”

    “咄,拿我来陪他。”

    “我是为你好,”老板说得怪有深意,“有人照顾不好过一个人?”

    “我会照拂自己,”御君不悦,“谢谢你关注。”

    “那是去或不去?”

    “轮到我选择吗?我最讨厌讲英文。”

    “我叫人替你买飞机票。”

    事qíng就这样决定下来。

    御君把公寓租给同事,收拾了简单行李,便可以上路,一个人有一个人好,爱走就走,无牵无挂,这一去可是起码九个月的事。

    在飞机场碰到钱国伟,他笑吟吟说:“你好拍档。”拎着一大箱重要文件。

    三个人当中数路斯最开心,她有个男朋友在多伦多念书,以后来回见面可方便了。

    在飞机上御君要吃药才睡得着。

    她做了梦。

    见到志坤推她,“御君,睡得好热。”

    御君眼泪直流下来,“志坤,你怎么没说再见就走了。”

    志坤无奈,“对不起,御君,我身不由主。”

    “我们几时可以见面?”

    “我就在你身边而已。”

    “什么,你说什么?”

    志坤微笑着冉冉在她眼前消失。

    御君惊醒,脸颊凉凉,全是泪水,她怕失态,连忙找面纸擦gān。

    忽忙间只听见钱国伟对路斯说:“感qíng等于银行存款,问题是我们不知道数额若gān,因此要省着用,以免一下子花得光光,无以为继,所以我不赞成热恋,我爱一个人,是要爱到八十岁的。”

    御君猛地抬头。

    她呆住了。

    这个理论何其相熟。

    这时钱君看向她:“御君,你醒了?正好吃早餐二小时后可抵华盛顿。”

    御君看着窗孔外的云层不语,这个时候,眼泪又流下来。

盲约

    肓约,是一种很奇怪的约会形式。

    你有参加过盲约吗,如无,那你总听过盲婚是什么。

    盲婚由家长代办,一对新人在婚礼举行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对方,所以叫盲婚。

    盲约当然比盲婚好多了,约会不是一生一世之事,也不是三五七载之事,哪天见,哪天散。

    盲约多数由亲友代办。

    譬如说这一日,憬波同表妹岱芳说:“昨天我们开会,上司托我照顾纽约分公司代表某君,他想也不想,我妻怀孕已到第九个月,我无论如何走不开。”

    “叫你秘书代劳好了。”

    “小姐,现在秘书架子大得很,这并非她分内之事。”

    “那你想怎么办。”

    “岱芳,你出一次马。”

    “咄,我怎么会陪客吃饭!”

    “岱芳,那人有铺保有人保,不是坏人,你当是盲约好了。”

    “我不作兴那种玩意儿。”

    憬波唉声叹气。

    岱芳说:“爱莫能助。”

    huáng昏,表嫂的电话追着来了。

    “岱芳,你不是与艺术馆的人最熟吗?”

    “我老同学确是艺术馆馆长。”

    “有个外国来的朋友想逛艺术馆。”

    “毋须馆长做随从吧。”

    “那会使他觉得矜贵、尊重、高兴。”

    “哦,那人是表哥纽约分公司派来的要人吧。”

    “岱芳,你真是玻璃心肝,聪明到极点。”

    在外头找生活是越来越难了,什么人都得努力讨好,岱芳也了解到他们的难处。

    她慷慨应允,“那么,由我来办妥这件事吧。”

    “拜托拜托。”

    表嫂腹大便便,能使她安心,也是一件功德。

    岱芳亲自拨电话到艺术馆去。

    那边的答覆是“赵馆长放大假”,岱芳一声糟糕,拨到赵家,一个菲律宾女佣说“赵先生太太去了欧洲”。

    岱芳发呆。

    答应了的事总得做,她问憬波:“那某君叫什么名字?”

    “某君……让我看,某君姓何叫少明,美籍华人,会讲普通话及粤语,现居文华酒店七○三室。”

    “好,谢谢你。”

    “喂,托你那件事没问题吧。”

    “芝麻绿豆,不足挂齿。”

    “那你瞧着办吧。”

    第二天,岱芳吩咐秘书,“与何少明先生联络,问他哪一日有空,我会在指定时间在艺术馆门口等他,陪他参观。”

    秘书效率甚高,一下子就回覆:“何少明先生明日便离开本市,只得今日下午四时三十分至五时三十分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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