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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不_亦舒【完结】(10)



    “十八岁,”她也笑,“你自己煮饭?”她问。

    “可以。”我说。

    “不可以的时候,下来敲敲门,总饿不坏你。”

    “谢谢张太太。”我一鞠躬。

    下午搬进来的时候,装了两部车子,找了三个同学,都是外国人,常在一起打网球的。行李里大部仍是书、笔记、运动器材,还有三只吉他,一套鼓。搬了上楼,同学们都很羡慕,说我现在有个一“窝”了,我煮了茶,大家喝,又忙不及的cha上了电吉他,弹了一首,同学们兴致来了,索xing一块儿练了起来,连鼓都装好了,我们练了一首“你是我生命中的阳光。”

    洋小子问:“你的阳光呢?”

    我唱下去:“你是我眼中的苹果……”

    他们把我推倒在chuáng上,我发觉被单chuáng褥都是折的,换过了。我马上签了一张支票,四个礼拜的房租。

    洋同学说:“这么大的chuáng,家明,你必需立刻找六个女朋友。”

    “去你的!”我笑,“好了!没事了,可以走了,明天下午我请啤酒,在友谊酒吧。”

    他们欢呼一声,随我下楼,我反正要jiāo房租,张太太正在花园里剪玫瑰,她见了我们微

    笑一下。我把支票给她,她收下了,说一会儿送收条上来。

    洋小子们jiāo头接耳。

    “说什么?”我喝问。

    “多么美丽的一个女人。”他们赞叹,“家明真jiāo了好运了,摔都摔不掉。”

    我不出声,只是笑,他们懂什么。我到附近的小店去买了面包、牛油,就回阁楼了。只见一张收条在桌子上,茶杯都洗过了,放在厨房里。

    我耸耸肩,在外国,房东也帮房客理理东西的。

    就这样量我住了下来。每个礼拜我准期的把房租jiāo去,放在她的信箱里。我不是每天见得到张太太的,天天要上学。晚上有时候放学,可以闻到她烧的菜很香,不过我总不打搅她,多数自己弄点罐头、啃啃面包算数,这样过了一秋。

    功课开始紧,忙得不亦乐乎,常常做到半夜。有时候会放下笔,拿起吉他,弹那首“你是我生命中的太阳”,我很喜欢这首歌,有时候也弹别的,总之可以松弛一下便好。

    张太太有一条锁匙,她趁我在学校,每个礼拜上来替我换被单,替我把一星期来的脏东西收拾gān净,常常使我不好意思。有一个huáng昏,天早暗下来了,她独自买东西回来,我在楼上的窗口看到她。也许那班洋同学是对的,她真是个好看的女人。

    张先生不常出现,他是一个很胖很油腻的人,开着一部车子,很名贵的平治四五O,不常常回来,据说是开中国餐馆的,很赚了一点钱,我不明白,张太太是怎么嫁给他的,两个人仿佛拉不上关系。

    只有一次,在城里见到了张先生,可是不与张大大在一起!他身边夹个很俗的洋婆子,我知道他也看见我了,一壁就避开,不知道为川么,我却气得很,气了很久。当然没有告诉任何人。

    圣诞来的时候!我去百货公司买了一瓶香水,是“蒂婀拉玛”,一安士的,这是送给张太太的。下雪了,我骑着脚踏车回家,一路上风很紧,我把绒线帽与长围巾拉得很牢,口袋里放着一样包扎jīng致的礼物。

    到了家,楼下的灯亮着,门口三个洗得晶亮的空牛奶瓶子。我想,标准的英国生活,是什么令中国人留在外国不肯回家呢?

    我按了门铃。

    她的狗又鸣呜的向了几声,她的脚步响了起来。

    然后门被打开了。

    “家明,进来。”她说。

    她的脸红扑扑的,正在做饺子还是馄饨?也看不清楚。我脱了帽子、手套。

    “请近,请坐。”她说:“我跟你倒茶去。有事吗?家里都好吧?我跟你倒杯茶。”

    我坐下了,她擦gān了手,替我倒了一杯茶。龙井茶呢!三片头的!是雀舌,不是旗枪。张先生不在。炉子里融融的烧着大。圣诞节了,刚才与同学们喝了几品脱的啤酒,现在尽想去洗手间。冷得很,现在才暖和了,我搓搓手,顺便把那瓶香水拿出来放下。

    “送你的,张太太,圣诞了,谢谢你。”我说。

    她很诧异,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睛很亮。

    忽然之间我觉得很难为qíng,活脱脱像个十八岁的孩子,尽做傻事,我吱唔一下!便逃回阁楼去了。

    我洗了脸洗了澡,拿出我的电吉他,开始弹:“你是我生命中的阳光,你是我眼裹的苹果,啊!你真是我的阳光——”

    有敲门的声音,我去打开门了,是张太大,她捧着一大碗食物。

    她大方的说:“你一整个秋天就是啃面包,今天圣诞,吃碗饺子吧。”然后笑了笑,“谢谢你的礼物。”

    我连忙接过碗,“张太太,进来坐一会儿。”

    她进来了。脚上穿着双绣花拖鞋,露着纤细的足踝——也不怕冷的。拖鞋是白缎绣红花,一只蝙蝠,一个福字,鞋头已经踢破了一角,露出里面的衬里来。

    她进来把大碗放下,原来又另留了小碗调羹。

    我笑了,我真是连碗也没有一只,罐头阳是在杯子里喝的。我老实不客气的全吃光了,然后跟自己说:“圣诞快乐。”

    张太太指着结他说:“你一直弹这个?”

    “是的。”我说:“没吵你吧。”

    “这么多东西,难怪宿舍房间放不下。”她笑。

    我也笑,后来我就问:“张太太是北方人?”“几时来英国的?”“打不打算回去?”“饭店

    生意好吗?”“习惯英国?”“喜欢这里的天气?”

    然后她告诉我,她是一个硕士。念管理科学的。

    我吓一跳,然后又镇静下来,我不明白的事很多,可是最最不明白的,是她怎么会嫁给张某这种人。

    我拨着结他弦。

    她问:“你父母笼你吗?”

    我答:“宠我就不会让我充军六年了。”

    “你不回家?”她问我。

    “两年一次,另外一年去欧洲。”

    “都逛遍了?”她问。

    “只喜欢巴黎。”我说:“你呢?”

    “都一样啦。”她说。

    然后我们谈论起画来,我非常吃惊,她学识这么丰富,叫她为我洗被单洗茶杯的,简直是罪

    过,我张大了嘴巴。她反而觉得我不该念工科,好象我对美术也很喜欢。

    我说:“可是你知道我父亲,他卅年前是剑桥圣三一院的,非要把我们几兄弟也弄进去不可,他有这毛病。”

    张太太笑了。她这么自然,穿着毛衣,一条长裤,这么自在,跟她是什么都可以谈的,可以相信她的。她不是长舌妇!她是一个有智能的女人。她是可靠的,温暖的,屋子里她一进来,就完全不一样,仿佛阁楼给照亮了,她就是这么一个女人。正像我的洋同学一样,此刻我认为她非常的美丽。

    “来,”我说:“我弹给你听。”

    我把扩音器的声音扭大了!正式的自弹自唱的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因为两个礼拜的假,我是非常轻松的,难得有个这么好的听众。弹完了我又打鼓给她听,是一首独奏,叫“魔鬼跳舞”。

    奏完之后我熟练的收了鼓棒,问:“怎么样?”

    “好极了。”她说:“当心功课。”

    我笑,“我功课是很好的,即使没有多大的兴趣,还是做得好好的。这是咱们中国人容忍的美德。”

    她忽然一呆,然后是一个微笑漾了开来。

    我问:“你冷了?”

    “没有。”她说:“晚了,你该睡了。圣诞节,我还以为你们年轻人一定有节目呢。”

    “什么节目!不外是跳舞,趁机会跟女孩子搂搂抱抱的,我不爱这一套。”

    她看我一眼,“好啦,睡啦!”

    我还是笑了!这女人,她一辈子把我当孩子了。

    “谢谢你。”我说:“那点心好极了。”

    “你有兴趣可以常常下来吃的。”她说。

    我问:“怎么念管理科学,也会包饺子呢?”

    她笑,“咦,你刚才不是说,这是中国人的美德吗?即使没有太大的兴趣,还是把那件工作做得好好的。”

    我一呆!她已经下去了。

    过了很久我才关门。阁楼里有点“蒂婀拉玛”的香味。我很快乐的睡看了。

    在假期里,除了做功课,我帮张太太绕毛线。看她画国画,跟她练书法,与她把狗儿牵出去跑路。还跟她做拉面,包饺子。

    我从来没有过过这么活泼的假期,把原先要去瑞士的计划-在脑后,天天跟她在一起说说笑笑的过时光。

    她会说:“嗳嗳,‘方’字要写好,是自己的姓呢,你别胡来!我这支笔可是二等的láng毫,这砚台也是好货!”

    等我把一个‘方’字练得端端正正了,我还是没弄明白,她是怎么样嫁给张某的。

    我们还替玫瑰接枝呢,她明年想要粉花镶huáng边的“匹其的里”种,我们坐在泥地里,戴着橡皮手套弄半天,不知道明年如何。

    她有时问我:“这手套、帽子!仿佛是手织的呢。”她很细心。我说是,是一个小女孩子织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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