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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客_亦舒【完结】(12)



    「jì女与银行职员一样,分各种各样的,」她说:「女秘书有女秘书的款,经理又有经理的架势。」

    我忍不住笑起来。

    她侧头看一看我。

    「你呢,你为什么出来寻欢?」她问我。

    「失恋,」我坦白的说:「心qíng苦闷。」

    「失敬失敬,原来是位纯qíng小生。」她笑。

    她起chuáng穿衣服。

    我说,「你来到公寓,并不知道客人是谁,怎么可能马上——」

    「这是我们职业上的秘密。」她仍然笑。

    「可是你长得这么漂亮——」我说。

    「不漂亮如何赚这种钱?」她扣好衣服纽扣。

    「你还结婚吗?」我问。

    「当然结——」她转过身子来看牢我,「你打算写一篇论文?」

    我抱歉,「对不起,我只是好奇,你看上去是一个好女孩子。」

    「谁说我不是?」她又笑。

    我说:「做这行很危险。」

    「放心,我不是一天接廿多次客人的。」她说:「有熟人介绍才做。」她拉开门:「再见。」

    「再见。」

    「有需要再找我。」她眨眨眼睛。

    我在她关上门之后起chuáng。

    我觉得肮脏,而且同样寂寞。

    我出门,开动车子。

    她有很好的皮肤,明亮的眼睛,甜蜜的笑容,她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当时我也很冲动,可是不知为什么,事后就觉得不对劲。

    一进门她便说:「请先付钱、港币五百,小账可以在事后付。」

    我把钱给她,她熟练地放好,然后脱衣服。

    因为她意外地漂亮,我看着非常不顺眼。

    我是个幼稚的男人,不知为什么,上chuáng我就对她发生了感qíng。

    我觉得她不应是jì女。

    很明显地她是一个知识份子,从她优雅的服饰,机智的谈吐,我知道她是懂得辨别是非的人,因此她显得格外堕落,我显得特别下流。

    回到家中,我用药水肥皂洗身,洗了又洗,把皮肤擦得发红。

    我不该做这件事——

    那天下班的时候我没有即刻走,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海景,欧阳问我:「怎么?心qíng不好?」

    我不出声。

    「介绍你到一个地方去散散心。九塘爱侣公寓,找莉莉小姐,五百元,服务好的话,小费随意。」

    我没有给小费。

    此刻想起来,五百元真是值得的,她不但有美丽的皮肤,连手指足趾都gān净、纤细。

    我心目中的jì女,多数应该胖而且黑,面目姣好也应是乡土风味,穿廉价的内衣裤,那么嫖客才能嫖得名正言顺,付钱时特别慡快。

    但是这个莉莉,她穿雪白的薄胸罩,皮肤晒得蜜糖色,一把直直的乌发,雪白牙齿……我觉得人的自尊在那一刹那摧毁到零。

    第二天上班,欧阳问我:「昨天销魂否?」他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地。

    为了避免留下一生一世的话柄,我说:「我没去。」

    他失望的说:「啊?没去?」走开了。

    我很厌憎,不知莉莉是否有陪他睡过。

    有什么关系?我想,那不过是一个jì女,gān我什么事?

    那夜回家,我又额外小心地淋浴。

    我并没有染上任何xing病。

    一个月后,我的心qíng稍微平静,决定忘却我的初恋qíng人,并且参加社jiāo活动。

    我想每个人都失过恋,不见得每个人都要自bào自弃的出去酒醉灯迷地乌揽。我一定要清醒,我一定要表现得更好,我不能令亲者痛仇者快。

    我是男子汉大丈夫,我不能像一个女郎般名正言顺地为爱qíng哀伤。我一定要忘记。

    忘记一切。

    渐渐我忘了我失恋的故事。可是我不能忘记那个jì女。理由很简单:我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子。

    我对她的印象至深。

    一日父母亲要宴生意上的客人,叫我去陪。我痛恨陪客。姐姐最能gān,她一次向爸说:「爹爹,你gān吗不到东方舞厅去找几位小姐,别省这个钱。」

    气得爸爸差点将她的名字在遗嘱内剔除。

    后来自然没事。可是提起陪客,大家都视为畏途。

    畏途管长途,去还是得去。

    最好的拔兰地开出来,豪华的菜式一道道上,客人差不多来齐,众人谈笑风生。

    我低声跟姊姊说:「这里一桌人,都是开着平治与劳斯莱斯来的。昨夜我看一套新闻片,却有越南难民因争水喝掉在海中的记录片。我很难过。」

    「你算了吧。」姊姊笑,「再多愁善感,快成为林黛玉了。」我反问:「难道你没有感触?」

    「感触?什么感触?」姐姐叹口气,「我们能够做什么?」

    一对迟到的客人走进来,父亲起身欢迎。我看到那个女客,呆住。

    姊姊说:「——能做什么呢?」

    我没有回答,我张大嘴,动弹不得。

    我看见了莉莉!

    化了灰我都能够把她认出来,我知道错不了,这的确是莉莉……

    她的眼光一时没落在我身上,我放肆地打量看她。

    她穿着真丝的浅色衣裙,脖子上挂着一串珍珠,手上拿织金的晚装手袋。

    父亲介绍说:「鲍先生,鲍太太。」

    「久仰久仰」之声一时此上彼落。

    父亲把在座客人的名字一个个念出来,轮到我的时候,我特地站起欠一欠身。

    父亲说:「犬子维廉——」

    我注意她的表qíng,可是她一点也没有变色,随意点点头,嘴角带个讽刺的笑容。

    这个笑容曾经与我共渡一个「良夜」,我怎么可能忘得了。

    姐姐低声说:「你益发进步了,乡下人似的瞪着女客,疯了吗?」

    经过一顿饭时间的观察,我发誓鲍太太便是莉莉。莉莉便是鲍太太。

    可是一个阔太太如何变成jì女,其中的关键我不能明白。

    鲍太太不多说话,我注意鲍先生,他显然是个年少得志的贵公子,二世祖,很英俊,也很嚣张,欠缺一份气质。

    他们夫妻俩感qíng并不好,两人很淡漠,鲍太太并没有搭讪,也不向丈夫看一眼,自顾自缓缓地喝着拔兰地。

    散席后告别也是一项非常繁复的手续。

    鲍氏夫妻有司机来接,开的是一辆黑色宾利。

    我看着他们上了车、问父亲:「他们结婚多久?」

    「三年多吧,那时接过帖于,请你去,你又不去,现在又问。」爸不耐烦。

    「三年多?她真是他的妻子?」我追问。

    妈妈笑道:「问得真有趣,人家结婚时新闻照全香港的报纸杂志都登出来,那还错得了?」

    真可笑,那么我花五百元叫来的jì女是谁?

    我找到鲍宅的电话,声明找鲍太太。

    女佣人答我:「鲍太太到香港集古斋看画去了。」

    我马上请假开车到集古斋。

    她站在店里。

    一件小小的白棉T恤,一条洗得发白的嘉纹克连牛仔裤,她站在那里看一幅齐白石的花卉。

    我像着了魔似的走向前。

    「鲍太太。」我叫她。

    她马上抬起头来,看见我,脸上带个歉意的微笑,仿佛不认得我,随后又好像有点记忆,因此犹豫起来,神色yīn晴不定。

    「你不记得我?」我问。

    她收起了齐白石,跟店伙伴说:「略减一点吧。」

    店员说:「鲍太太,你是老顾主,有什么好说的?打个九折吧。」陪着笑。

    她点点头,然后转问我,「自然,你是周先生的公子,叫维廉是不是?」

    「不,我不是指大前天的宴会,我是指三个月前在爱侣公寓,记得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否认。

    「当然你是知道的。」我说。

    她微笑,「我真的不知道,请你原谅,你找我就是为这个?」

    我呆呆的看着她,自己也糊涂起来。

    在阳光下,她的笑容只带嘲弄,不带一丝暖味。

    我很心虚,我没有认错人,我知道我没有认错人,但是我无法证明莉莉就是她。

    她客气的说:「对不起,失陪。我还有好几幅画要看。」

    我赌气说:「我等你,我请你喝下午茶。」

    她说:「我下午没有空,另有约会。」

    「那不行,我一定要跟你说话。」我蛮不讲理的说。

    「我没有空。」她说。

    我们僵持良久。

    我恳求她:「我知道你是莉莉,你不方便承认,我明白。而我贸贸然来找你,也不应该,可是我一直不能忘记你,我自己也不能理解——你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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