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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背面_亦舒【完结】(14)



    培贞笑道:“相信我,医生,我超过愿意。”

    她躺下来,医务所灯光柔和,布置雅致,十分舒适。

    “有什么事吗?”医生问。

    “我大量掉头发。”

    “呵。”

    “大概是受了失恋的压力。”

    “愿意说一说过程吗?”

    “太普通了,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是医生,我愿意聆听所有个案。”

    “我扪三年前在大学夜间部认识,当时大家都在念公司秘书课程。”

    “他叫什么名字?外型好不好?”

    “他叫王志添,长得聪明俊朗。”

    医生不语,放了一只轻音乐唱片,医务所的气氛立刻喜悦起来,培贞忍不住伸个懒腰。

    “我十分爱他。”她轻轻说。

    “他比你大还是比你小?”

    “小一岁,”培贞答:“半年后,我建议由我供他入日间大学,他成绩十分好,格于家境,才不得不白天工作。”

    “他愿意吗?”医生扬起一道眉毛。

    “他立刻接受了,今年六月毕业。”

    “一毕业就与你分手?”

    “可以这么说。”

    医生吁出一口气,“很有决心。”

    “是,他是那样一个人。”

    “他此刻在哪里?”

    “同一位千金小姐结了婚,旋即齐齐赴多伦多去主持岳父的一间建筑公司。”

    “老故事。”

    “可不是。”

    医生说:“只能抱怨运气不好。”

    “可不是,没仇报。”

    “你不会有事,你很坚qiáng,尚能维持一定的幽默感。”

    “我一直失眠。”培贞抱怨。

    “那属于正常。”医生微笑。

    “我几时可以恢复正常生活?”

    “三年,四年,也许五年。”

    “那么久?”培贞大吃一惊。

    “也许三五个月,每个人不一样,你付出比较多,需时会久一点。”医生说得轻描淡写。

    “噫,”培贞惊呼:“人的平均寿命约为七十岁,我为王志添就付出十年八载?太不值得了。”

    医生笑,“所以你要速速忘记他,否则更不值得。”

    讲得太好了。

    培贞叹口气,“他竟那样对我。”

    “的确过份。”

    “医生,做了这种亏心事,理应受到审判。”

    “呵,你想把他带到法庭?”

    “是,”培贞说:“可以给他一个辩护律师,看他对陪审团怎么说。”

    医生极表兴趣,“你有把握打赢官司?”

    “医生,你说呢?”

    “我也认为你必胜。”

    培贞吁出”口气,心里舒服不少。

    真感激永颜,她看到她的需要。

    医生问:“你愿意下次继续吗?”

    “我喜欢这里,我会同看护约下次时间。”

    培贞走出医务所,才发觉天已经黑了。

    她驾着小房车回家去。

    开启信箱二封信落出来,象牙白信封比普通信封略大,十分隆重,信封左上角压着英文字样,光线暗看不清楚。

    培贞忽忽入屋,开亮了灯。

    这才发觉信由多伦多寄来,左上角的字样是王志添先生夫人,北约橡树街七三七号。

    他寄什么来?

    信封拆开,是一张汇票,加币十五万元正。

    除此之外,并无片言只字。

    呵,是把三年学费偿还她。

    培贞双手簌簌抖起来。

    是想以这笔区区款项把整笔感qíng帐勾销。

    培贞有把汇票撕掉的冲动,可是接着她愁苦地想,这是她应该得的款项,有了这笔钱,她可以把它当首期买一幢小公寓自住。

    为什么不接受?这根本是她的钱,三年以来作了错误投资,这是赔偿,她理应收下,这种关口,争什么闲气?

    即使去到法庭,法官也会判她得直。

    培贞又怔怔落下泪来。

    她叹口气,无可奈何地和衣倒在chuáng上。

    一定是累到极点,她睡着了。

    做梦也劳碌,一直走一直走,在走廊里向前走,然后,她看到两道门,她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

    培贞伸手推开那两扇门,听到里面有嗡嗡人声。

    门里是一个大堂,一排排座位,最前端有张高背椅,高高在上,坐着一个戴白色假发穿黑袍的中年男子──咦,他是一个法官!

    这么说来,这是一所法庭。

    培贞张大了嘴巴,她到法庭来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座法庭同真的一样。

    她站在法庭中央,只听得一名书记叫道:“原告丘培贞到。”

    培贞吓一跳,原告?她是原告,那么,被告是谁?

    一转头,发觉身后一排排座位上已坐满了旁听者,左边一列陪审员也来了。

    培贞发钦,只看到双方律师各就各位,被告席上,赫然是王志添!

    一时间培贞杲住,不知是幻是真。

    王志添这时刚好抬起头来,目光与她接触。

    培贞看到的是极之复杂的眼神,厌憎、愤怒、后悔及惊煌均有,独独没有感qíng。

    也难怪,已经公堂相见,还有什么感qíng可言。

    真好,真痛快,可以把负心人拉到法庭来讨回公道。

    “开庭!”

    “被告王志添接受原告丘培贞盘问。”

    “我?”培贞吓一跳。

    她的律师催促她:“上去,照理直说,控诉他,去呀,别怕。”

    丘培贞缓缓吸进一口气。

    她一步一步走向前,看着王志添。

    他还是那么英俊,剑眉星目,像煞培贞第一次在课室看到他模样。

    真没想到有一日会当众审他。

    培贞刚想开口,眼泪已经忍不住汨汨流下。

    旁听席上当场议论纷纷。

    培贞用手帕抹gān眼泪,不知说什么才好,现在被告就坐在她面前,听她指控,为什么一句话都没有了呢?

    自他离去之后,她不是翻翻覆覆问过自己千百次,错在什么地方吗,终于,培贞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问:“王志添,我错在哪里?”

    志添抬起头,培贞这时才发觉他有点憔悴,他回答:“培贞,你没有错。”

    “没错,为何离开我?”

    “培贞,这不是错与对的问题,我俩的感qíng已告一段落。”

    “就那么简单?”

    “不错,就那么简单。”

    这次,连陪审员都发出惊叹之声。

    即使在法庭上,王志添仍然不肯屈服。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太好了,我很感激你,你样样为我设想周到,你是我的恩人,因此我一日比一日敬畏你,我不敢逆你意思,也不想在任何事上与你争辩,见了你,我连忙把头低下,像小学生见了训导主任,这种关系已经继续太久,我觉得痛苦多于快乐,只想结束它。”

    培贞吃惊,“可是,我对你好,是完全无条件的。”

    王志添听了这话,忽然仰起头,惨笑起来,“你的条件,就是要拥有我。”

    “不,”培贞嚷:“这是不对的,你误会了,你贪新志旧,贪慕虚荣,见到更好的,立刻丢弃旧人,然后捏造借口,yù加之罪,何患无词,王志添,我只不过是你一块踏脚板!”

    旁听者哗然,法官大力敲惊堂木。

    培贞怒不可歇,指着王志添说:“我要求赔偿!”

    就在这时候,闹钟响了。

    培贞在模糊中醒来,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是何钟数,只觉头痛口渴,一看时间,已经早上七时。

    不管她愿不愿意,一天又开始了。

    回到办公室,培贞才有时间想起昨日的梦。

    她抽空到银行,把那张巨额涯票存进去,在梦中,她要求赔偿在现实世界里,她果然如愿以偿,从此以后,她与王志添没有任何关系,一刀两断。

    比起人家人财两空,地丘培贞不算太差了。

    永颜过来找她说话。

    她坦白告诉永颜:“王老添把学费加倍还了给我。”

    永颜讶异,“那多好,你手头上居然有一笔钱了,这等于qiángbī节蓄,你这人,好比光棍,平日一毛余钱也无,现在可以说是因祸得福。”

    培贞低声说:“怕什么,我有一双手。”

    “小姐,手有做不动的时候。”

    “起码还能做十多廿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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