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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背面_亦舒【完结】(9)



    依莲笑道:“唷,瞧我这记xing,忘了提她。”

    “你用什么价钱卖出去?”

    “我给她打了九五折。”

    “不可有下次。”

    “讲明是黑店,无所谓啦。”

    翟纪如无奈,“店才不黑,黑的是人心。”

呼召

    延芳终于不得不去看心理医生。

    不然的话,她想,真的会发神经。

    医生姓蒋,年轻英俊,有一把温柔而肯定的声音,叫人舒服。

    “怎么一回事,章小姐,请你慢慢说。”

    “我睡不好。”

    “都会人怎可能睡得好。”

    “是,环境太差太嘈。”

    “你要原谅自己,放松一点,别再追求完美,那么,也许可以一夜睡到天亮。”

    “你一言道尽我的毛病,医生。”

    医生笑,“谢谢你。”

    延芳说下去:“不但睡不好,一旦瞌上眼,又乱做梦。”

    医生嗯地一声,果然有梦,心理科医生最擅长解梦,且看看这位章小姐做些什么梦。

    “你记得梦境吗?”

    “记得!我简直会背,次次都是一样的梦。”

    “啊?”医生的兴趣来了,“请说。”

    “好不容易睡着,却听见有人叫我,一直叫,一直叫,叫得我不由得不起来。”

    医生面色开始凝重,“叫你什么,章延芳?”

    “不,他们没有叫我名字。”

    “他们?多过一人?”

    “是,总共有五个人。”

    “你怎么知道是五个人不是六个人?”医生大奇。

    “请听我说下去。”

    “请。”

    “他们不住地呼召我,叫我去,叫我出现,我在办公室忙了一整天,已累得贼死,根本不想动,只yù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上班呢,可是他们一直叫,奇怪,也不是叫我章延芳,反正我知道他们要找的是我。”

    医生颔首,“白天太累太紧张了。”

    “我总是苦苦挣扎,不肯就范。”

    “几时开始的事?”

    “上半年,升职之后。”

    医生说:“压力太大?”

    延芳抹抹汗,“说得好。”

    “什么都要付出代价。”医生微笑。

    延芳答:“谁说不是。”

    “为什么是五个人?”

    “上星期,他们叫我,我终于跟着声音走过去看一个究竟。”

    “你的意思是,章小姐,你的意识跟了过去。”

    “那当然,我的身体还躺在chuáng上想好好睡到天亮呢。”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

    “那个地方像是很远,又似十分近,我飘飘然随着声音走,忽然之间觉得好笑,噫!这不是灵魂出窍吗?”

    医生听到这里,一怔,寒毛竖起来。

    呼召,有人不住呼召章延芳的jīng魂出现。

    有人召灵。

    “说时迟,那时快,我已到了一间很大的房间,房中央放着一张圆桌,有五个人坐在桌子前,手握手,围成一个圈,医生,我看见就好笑,医生,这分明是一个召灵会。”

    医生蓦然抬头,“你不怕?”

    延芳笑,“我只觉困扰,不是害怕,他们找错人了,我是活人,我有名有姓有职业有驾驶执照,我可不是野鬼游魂。”

    “后来怎么样?”

    “真是一个怪梦!”

    “可不是,一叫,我就醒了,累得不像话。”

    “五个人,有男有女?”

    “三男二女。”

    “你可认识他们?”

    “他们垂着头,看不清楚。”

    医生试探地问:“依你看,这梦是怎么一回事?”

    章延芳叹口气,“我觉得我应该放大假,那五个人像煞敝公司董事局人马。”

    医生笑起来,这么乐观开朗,应该没事。

    “是,你的确应该放假。”

    “到哪里去好呢?”

    “你喜欢城市还是乡间?”

    “无所谓,只要能走开就好。”

    “有亲密的男朋友吗?”

    “还没有。”

    医生的书桌上刚好放着一座地球仪,延芳将之一转,手指随便一指,一边笑道:“千万别指到津巴布韦上。”

    没有,她的食指,不偏不倚,指在三藩市。

    延芳只得笑。

    她父母就在旧金山,顺带去看看老人家也好。

    蒋医生说:“放完大假,再来找我。”

    “是医生。”

    章延芳觉得与医生讲明白后心里舒服得多。

    她立刻向公司告假。

    说也奇怪,一连大半个月,都没有再做那个梦。

    晚上睡得稳,白天更jīng神奕奕,算一算,延芳受这个怪梦打扰,已有五个多月。

    她收拾很简便的行李就出门了。

    到了三藩市,叫一辆计程车就往家里驶去,父母见了她,喜出望外,廷芳将公事抛在脑后,─直向每亲要这个吃要那个玩,恢复童真。

    “延芳,回来同爸妈住,陪陪我们。”

    “北美洲工作环境比较差。”

    “你志在发财?”

    “不,我想证明自己。”

    章太太恼曰:“我最讨厌这句话,什么叫做证明自己?把护照取出看清楚不就是了。”

    延芳只得陪笑。

    只听得父亲劝道:“你识相点,再噜嗦,也许女儿以后就不来了。”

    延芳连忙说:“怎么会,妈妈才不唠叨。”

    那天晚上,满以为可以舒舒服服睡一觉,谁知道,又做那个梦了。

    憩睡中,延芳听见有人叫她。

    这一次,声音近很多。

    延芳听见的是,“过来,过来,我们唤召你,过来。”

    延芳忍不住斥责:“鬼叫什么?人家要睡觉。”

    “岑玉琴,岑玉琴,我们呼召你。”

    延芳一听,笑出来,“我不是说你们弄错了人?可见不差,我不叫岑玉琴。”

    可是对方却不理,一直叫:“岑玉琴,前来与我们说话?”

    延芳不耐烦,“好,就跟你们讲个明白。”

    “岑玉琴──”

    延芳大喝一声,“来了。”

    像上一次一样,她飘飘然来到一幢房子面前,这次,说也奇怪,她清晰地看到门牌上写着八三四号。

    噫,房子对开,是蔚蓝的金门湾。

    他们把她召到旧金山来了。

    转瞬间,延芳已来到那间大厅。

    圆桌。

    他们还在召灵,延芳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

    这时,延芳已经站在他们身边,索xing看个仔细。

    五个人,三男二女,两位女士已有五六十岁年纪,比延芳的母亲年长,三位男士比较年轻。

    其中一位先生是领导,只听得他说:“岑玉琴,你来了吗?我感觉到你在我们身边。”

    延芳踏前一步,“是,我来了。”

    继而打量这间房间。

    只见布置雅致大方,家具与摆设名贵考究,一只卡地亚水晶钟的时针分针均指在十二点,延芳记得她上chuáng时是十一时半。

    这家人为什么召她前来?

    “叫我何事?”

    那位男士说:“你母亲渴望听到你的声音。”

    延芳至此不得不坦白:“我上次已经说过,我不认得你们,我的名字叫章延芳,家母叫宋思莹,今年才四十六岁,你们可否承认错误?”

    那位男士沉默了。

    这时,其中一位女士忽然轻轻饮泣。

    她银发如丝,身裁瘦小,穿着黑衫,看样子非常伤心。

    延芳不由得恻然。

    她问道:“岑玉琴怎么了?”

    那位男土答:“岑玉琴于十八岁那年jiāo通失事身亡。”

    “啊,多么可惜。”

    “她母亲思念她。”

    “那是一定的。”

    “与你母亲说话,岑玉琴。”

    “我不是岑玉琴!喂,你们到底搞什么鬼?”

    荒谬!

    像上次一样,廷芳预备退出房间。

    可是,那位女士忍不住叫:“玉琴,玉琴,不要怪妈妈,原谅妈妈。”

    延芳动了慈悲之心,“玉琴是你女儿,玉琴怎么会怪你,那纯粹是一宗意外罢了。”

    那五个人听到延芳那么说,大大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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