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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的梦_亦舒【完结】(4)



    她住在一列优雅的小洋房其中一间。

    我带着吐吐下车轻轻敲门。

    敲半晌,有人来开门,是一个外国小老太太,“找谁?”凶霸霸地,半夜二时被吵醒,佛都有火。

    我一看门牌,噫,忙中有错,这不是十二号,这是十四号。

    “讨厌的支那人。”

    “是是,对不起,对不起。”

    门蓬一声关上。

    吐吐大是愤怒,往门上摸了几次。

    我又带看它往十二号。

    伸出手去,还没来得及敲,门已经打开。

    映珠站在门后。

    我瑟缩一下,傻笑,“哈罗。”

    “不想冻死就进来。”

    吐吐忽然驯服地伏在地上,呜呜作声。

    映珠对它说:“你也进来吧。”

    我搓着手,“请给我一杯热可可。”

    “你俩把整个约克区都吵醒了。”

    “呵是是,对不起。”

    “有什么话快说。”

    “映珠,事实是这样的,见过你一面之后一直念念不忘,这些年来也没有固定女友,我总是盼望与你重逢,如果我所犯不是不可弥补的错误,请给我一次机会。”

    映珠皱起眉头,“你不但是沙文猪,且喜ròu麻当有趣。”

    “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捧着头叹息。

    “为什么不待天亮才来解释?”

    我苦笑,“等得到天亮就不必上门来了。”

    “我从来没有给人那样骂过。”

    “我知道,我也从来没有那样骂过人。”

    映珠叹口气,“说真的,少年的我,脾气真是不敢恭维。”

    “现在好多了。”我安慰她。

    “是,好多了。”

    大家坐下来,话题就那样展开。

    我们谈到天亮,误会也就自然冰释。

    后来?故事一定有个结局?

    第二年冬天,我们就结婚了。

    我把帖子寄给王少良,少良的反应奇突,他拨电话过来恭喜我,“新娘的名字有点熟,是熟人吗?”他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一对孪生儿是女孩。

    吐吐一直跟着我们。

    它好像从来没属于过王少良。

    某一个除夕夜,要不是它老人家贪玩,被车房门轧伤了腿,也许江映珠此刻已成为王少良太太。

    也许不,映珠同少良xing格合不来。

    不过,那件意外促使他们迅速分手。

    所以对于吐吐,我与映珠都十分锺爱,它是我们的爱犬。

    除夕则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我仍有梦见母亲,并且告诉她,我已结婚,但是没有再哭。

    我心满意足。

赐衣

    香浩明那日到琴瑟酒廊去,完全是因为做成了一单小生意,赚了六个位数字的佣金,有点欢喜,便先跑到酒廊,打算叫一瓶香傧,等朋友前来一起庆祝。

    浩明一进酒廊,便发觉气氛有点异样。

    是的,人客的欢呼声好像太热列了一些。

    停睛一看,浩明明白了。

    只见一个身栽苗条的女郎穿着非常单薄的纱衣,踢去了鞋子,正在酒吧长台上款摆跳舞。

    她一定是喝醉了,要不,就是服了药。

    浩明走近,刚好那女郎背着腰弯下身子,呵,是容貌秀丽的一个年轻女子,化妆已经糊掉,额角不知是汗是油,卷发一丝一丝搭在脸上与肩上。

    她身上的衣服薄如蝉翼,只能遮住重要的部位,每当她一踢腿,一扬臂,众人便报以热列的欢呼与掌声,立意把好戏看到底。

    女郎兴奋地回报以更豪放的舞步。

    她扭近一个洋汉,那外国男子猥琐把手伸过去,想捉住女郎的手臂,她一缩,他只抓到一只蝴蝶结,用力一撕,女郎的肩膀露出来。

    够了。

    香浩明这样对自己说,够了。

    他推开状若禽shòu般的几个客人,跳上台去。

    他大声叫:“莉莉,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我们等你呢。”

    他一边脱下外套,裹住她半稞的身体,紧紧把她拥在怀中,不让她挣扎,“莉莉,彼得在家等你,我们走吧!”一边把她拉下台来。

    宋人见好戏散场,报以嘘声。

    浩明把女郎拉至一个角落,“坐下来。”

    那女郎犹自舞动双臂,“不要拉住我,不要拉住我。”

    浩明把香槟桶里冰水住她睑上泼去。

    女郎醒了。

    她先呆了一阵子,然后颓然垂头。

    浩明温和的说:“回家去吧。”

    女郎怔怔落下泪来。

    “哭什么,明天又是另外一天。”

    女郎抬起眼来,幽黯的光线下,她记住了香浩明的睑,“你是谁?”

    浩明扶起她,“我姓甚名谁并不重要,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女郎不住落泪。

    “振作一点,切莫糟蹋自己,记住,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扶她到门口,叫了一部计程车,掏出一百元,付给司机,“送这位小姐回家。”

    那女郎紧紧抓住浩明的外套,用来遮丑,不肯归还。

    对于浩明来说一件外套亦不算什么,他摆摆手,目送计程车载着女郎离去。

    一阵冷风chuī来,浩明感觉到寒意。

    那,已是三年前的事了。

    浩明没有把赐衣之事放在心上。

    他是单身汉,很有点风流韵事,衬衫,外套,领巾……被女xing牵走的机会是很多的。

    他的生意越做越大,风险跟着上升,钱赚到名下,还未能暖手,又随即花出去,或继续投资,外债巨大,每月背着的利息惊人,香浩明的jīng神一直很紧张。

    就在年初,他所害怕的事终于发生。

    美国那边的总公司倒了台,牵连到全球分行,投机生意失败,需要大笔资金来盖住纰漏。

    大都会中遍地huáng金,可是,人qíng比纸还要淡薄,香浩明倒处奔走,父兄叔伯寻遍,无人肯援手。

    浩明对镜自顾,发觉额角上冒出来的不是汗,是油。

    他颓然坐下。

    完了,官司是吃定了,从此身败名裂,前途尽丧。

    电话铃骤然响起来。

    香浩明整个人弹跳。

    “浩明,我是杰克,这是最后一线生机,十五分钟后我来接你,我们上温家去。”

    浩明根本不知道温家是什么地方。

    他已麻木。

    稍后他的朋友杰克赶到了。

    “浩明,快,换件gān净衣服,漱漱口,跟我出去,世界末日还没到呢,放下酒杯,振作起来!”

    不管过不过得了这个难关,浩明都会感激杰克。

    其余的朋友早已假装不认得香浩明这个人了。

    当下,他似一个木头人似跟着杰克跑。

    杰克把车子开到郊外一幢jīng致的小洋房门口停下。

    他悄悄说:“这是我姨父的小公馆。”

    浩明这才猛地想起,杰克的姨父是顶顶大名的温氏,专擅投资地产。

    绝望的他不由得抱着一丝希望。

    进了温宅,很明显,主人正在宴客。

    男仆安排两个年轻人在偏厅等。

    这一等,便是三十分钟,主人并没有出来见他们的意思,茶,放在玻璃几上,已经渐渐的凉了。

    杰克咕哝:“好大的架子,自己外甥,还这么着。”

    浩明灰败地低下头。

    又三十分钟过去。

    浩明如坐针毡。

    这时,他们听到一声咳嗽。

    杰克如星恩大赦,立刻恭敬地迎到门口去。

    浩明此时反而豁出去了,静待事qíng变化,他真感激杰克为他受这种委屈,若有翻身机会,真要好好报答此人。

    只听得杰克在走廊与他姨父轻轻jiāo谈几句。

    浩明没看到温氏,只闻声不见人,但是稍后,他鼻端闻到淡淡一阵幽香。

    然后杰克进来了。

    浩明一见他忿忿不平的表qíng,就知道事qíng失败。

    浩明反而要拍拍他的肩膀说:“走吧。”

    “走,”杰克说:“我们另外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

    就在这个时候,男仆忽然满面笑容地进来,“两位请留步,两位用过饭没有?请到这边来,老爷一会儿与两位商量生意。”

    两个年轻人呆住。

    什么意思?短短十分钟,怎么会有这种变化?

    只见下人脸色都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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