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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南天_亦舒【完结】(9)



    那束花石沉大海,令她沉不住气。

    而我,我是老狐狸,我若无其事地,照常心不在焉地与孩子们说笑。

    我为什么要同qíng她?她是个坏女孩,表姑待她那么好,她却勾搭她的丈夫。

    让她受点罪好了,不必怜惜她。

    然而她的目光还是炙热,烫我的心。

    要抵抗她的诱惑不是易事,我暗暗佩服自己的定力。

    我苦笑,我还能支持多久?

    我需要妻的帮助,但是妻无动于中,她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抑或她心想:谁叫你心猿意马?活该让你受罪。

    于是大家都受罪了。

    那夜我做梦。

    囡囡的大眼睛黑漆漆的看牢我,问我:“你没有收到我的花?”

    而我说:“我以前念大学的时候,有个女朋友,她士生士长,会说一点中文,她不知道郁金香就是TULIP,她说没听过那么美丽的花名。”

    “你收到花了吗?”

    “收到了。”

    “没有表示?”

    我发着呆。

    她再次转过头来,我看仔细,她变了另一个而孔,不再是囡囡,而是我大学时期的爱人。轮到我问她:“你收到我的花没有?”

    她摇摇头,一种漠然。

    我心绞疼,然后惊醒。

    妻已起chuáng,她推开窗户,转身说:“雾散了,今天热得不得了。”

    我怔怔的。

    她说得对,雾果然已经散了,晴空万里,远处有一两朵云。

    汗自额角冒出,一下子便挥发掉。

    我忽然明白,huáng梅天已经过去,炎夏正式来临。

    办公室中冷气开得十足,我一下子沉着下来,把工作一件一件解决掉。

    回到家一伸腿,解掉领带,我说:“老婆,拿杯冰冻薄荷茶给我。”

    什么其他都不想,太热了,没有那付闲qíng。

    妻微笑,似乎有点去慰的意味。

    她倒底知道多少呢?

    是夜我在冷气睡房,拥看毛巾被熟睡。

    醒来jīng神非常好,于是建议:“老婆,周末我们去坐船如何?最小那个也应该学游泳了。”

    她好脾气地说:“是,是。”

    后来隔很久很久,也没有见到囡囡。

    终于忍不住问;“囡囡呢?”

    妻说:“她回纽约了,说香港不适合她。”

    “啊,几时的事?”

    “前几天,没告诉你。”

    我口啜着冰茶,心头上不觉什么异样。

    等下个回南天吧。

卡萨诺瓦丈夫

    我的丈夫不属于我,他属于全香港的女人。

    谁不知道脑科专家邱企国的大名?

    企国英俊高大,有真村实学,谈吐幽默,手段阔绰,自十五岁至五十岁的女人都会趋之若骛。

    每当他在社jiāo场合中出现,身边总围满一大群女人,问长问短,听企国发表伟论。

    企国永远不会令她们失望,他永远穿着高雅的服装,彬彬有礼地成为女宾的甜心。

    我曾经说过:“邱企国如转行做女人汤丸,那真是无瑕可击。”说笑而已。

    话也不能这样说,此刻香港的女人够虚荣,男人若无事业傍身,长得再漂亮,再会说话也不管用。

    企国是妙手回chūn的大国手,谁谁谁各流议员大官都是因他的手术才渡过难关,得以继续享受人生,他当然是名震香江,那还用说。

    况且她们都认为邱企国富甲一方。

    事实不是这样的。

    事实完全不是这样的。

    企国在外似一具彩色电视机,回到家里却自动熄灭休息,他显得非常疲倦、乏味,同时在生活方面,倚赖xing极qiáng。

    他并不是什么卡萨诺瓦,我并不如一般女人所艳羡的那样,穿了真丝的睡衣,躺在粉红色的枕头上啜香槟酒,然后与企国翩翩起舞,陶醉在月色中……

    我们两人的生活完全不是那回事。

    企国的工作压力至大,为病人动手术之前他往往浮躁不安,不言不谈,动手术之后,他又疲倦至死,回家倒头便睡。

    孩子们见他的时间也不多,偶然有假期,也有许多宴会等着地去亮相,都是却之不恭的重要邀请。

    与他在一起生活,需要极大的忍耐力。

    我们是相爱的。

    尽管企国在外界的绯闻传得那么厉害,我们还是相爱的。

    他曾经说过:“少媚,无论外头把我说成怎么样,我爱的只有你一个人。”

    我不是三岁小孩,未必受他这句甜言蜜语蒙骗,但不信又如何呢,尽管我认为邱企国太太不好做,却不知多少女人愿意排队轮候这个位置。

    企国最大的优点是脾气温和及爱孩子。

    家中的霹雳火是我。

    在孩子们面前,我是永不受欢迎的。

    我常笑言:“我的耐力都在你身上用光了,大国手。”

    大国手有时令我大颈泡,追求他的女人索xing找上门来,电话不绝──

    “邱医生在吗?”

    “不在,有什么事?”

    “私事。”

    “哪一位?要不要留言?”

    “不用,你是他哪一位?”

    “不敢当,我只是他的妻子。”

    “都说你们感qíng不好,有名无实,难得你还肯替他听电话。”

    这些女人一个个牙尖嘴利,不好应付。

    但是我答应过企国,外头的事我一律不管。

    话虽如此,有时连我自己也怀疑我们之间的感qíng是否随时会得破裂。

    企国是天天回来睡觉的,这也许定唯一的安慰。

    就算动手术至深夜,他也多数要求我亲自开车去接他,他不要司机。

    音到他心疲力瘁的样子,我更加只好尽本份做个贤妻。

    最怕便是接到他,他往车上一靠,便说:“死了。”

    死的虽是病人,但是企国的沮丧难以形容。

    每逢有病人不幸去世,全家都得看他的脸色,反之有病人被他治愈,他又觉得理所当然,丝毫没有欣喜,他对自己要求如许严格,多么苛求。

    最近他心qíng算是很好,因此出席宴会时更加谈笑风生。我当然qíng愿他高兴,我是爱他的妻。

    在祝议员的酒会上,我遇到一个大眼睛女郎。

    在这种年轻小姐面前,我总是表现了极端的幽默。

    大眼睛穿着吊带露胸裙子,你别说:青chūn就是青chūn,她看上去非常悦目。

    这位小姐以挑衅的语气跟我说:“邱太太,这条钻石项圈诚然很漂亮,但这个式样却比较适年轻的女孩戴。”

    我微笑,“是的,我都jī皮鹤发了。”

    大眼睛一怔,见我如许谦虚,顿时没有下文。

    但是隔一会她又说:“企国的品味一向很好,他送的礼物,自然都是一流的。”

    我忍不住回敬:“这项链却是我陪嫁的东西,是我母亲挑选的。”

    大眼睛不甘示弱,回道:“不过企国送我的东西,却都是一流的。”

    “是吗?”我仍然没有失却风度,“那你真是幸运。”我说。

    当夜回家的时候,我问那大眼睛是谁。

    “谁?”企国莫名其妙,“每个女人都有大眼睛,整容医生比脑科医生发财得多。”

    “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哦,那是陈局长的千金。才十八岁半,你何必多疑。”

    “你最近时常与人家来往,送礼给人?”

    “没有的事,吃一顿中饭,送一盒巧克力是有的。”

    “她可不这么说。”

    “谣言,都是谣言,你若信这些,我们的关系就危危乎。”

    “有时真不由我不信。”我问:“什么叫谣言?但凡当事人不承认的事,都叫谣言?”

    企国诧异:“你以前一向不追究这一类事。”

    “以前那些女人还知道些廉耻,不致于明目张胆的来给我没脸,凡事大家能够下台就算了。”

    “她还是小孩子,何必跟她过不去?”

    “邱企国,你好自为之。”

    “少媚,我们结婚十五年了,如果你认为有人可以代替你的位置!我可不依。”

    我被他逗笑了。

    也难怪那么多女人喜欢他,是有一手。

    我说:“你若有什么痛脚落在我手中,你自己当心。”

    “我省得。”他说。

    这件事也就像其他的事那样,被掴置一台。

    不过那个大眼睛的陈小姐老是打电话来找企国。

    这一代的女孩子这样放肆,令人可惊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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