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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_亦舒【完结】(4)



    我只好笑。

    我低下头一会儿:“莉莉的意思是,想同你做个朋友。”

    陈先生笑说:“我明白她的意思。”

    “你意下如何?”

    “你几时扯起皮条来?”他问。

    我涨红了面孔。真的!怎么没想到会有这种嫌疑?

    “对不起,我说话唐突了。”他笑。

    我讪讪的。

    “不,我不是那样的男人,”他说:“否则不必一直等到如今,你若同莉莉来做说客,未免轻视我。”

    我忍不住说:“礼尚往来,明明送我的表,一下子到她手上,你还不是轻视我。”

    他一怔,随即大笑。

    “由此可知你对女人一视同仁。”

    “不不不,”他说:“唉,叫我如何解释呢?”

    “请你考虑考虑,”我取起伞,“给莉莉一个答覆。”

    “我送你回去。”

    雨相当密了,我们仍然没有乘车。

    在路上我们两个人都很沉默。

    到了我们的公寓,他说再见。

    我看看cháo湿的衣裳与鞋子,站在泡油虹彩中,亦与他说再见。“想想莉莉。”我说。

    小丁在露台看我,他咬一只苹果。

    他讶异问:“你同他走?”

    我摇摇头。

    “刚才在伞下.你穿着美龄式旗袍,我几以为时光倒流六十年。下次也许要拍一部影片,叫做秋之恋,说一个民初的爱qíng故事。”

    “到什么地方拍?”我笑问:“用谁做女主角?”

    小丁扔掉苹果心,“当然是你。”

    “昨日我做个恶梦,我已经不红了。”我说。

    “女孩子都有这种恐惧。”

    “像我们这种人,不红等于死亡!所以要挣扎求生。”

    “别说得太紧张。”

    “是真的。”我黯然。

    “那么嫁人,你们女孩子还有最后出路。”

    “嫁给谁?”

    “刚才的陈先生。”

    “他?”

    “为什么不?有事业基础,有良好风度,又喜欢你。”

    “爱qíng的火花呢?”我苍白的问:“风中拥吻、雨中散步?”

    “只在戏中出现,你可以在戏中过瘾,最两全其美。”小丁笑。

    “你是艺术家,怎么可以说出这么伧俗的话来?”

    “咱们也得吃饭。”小丁说。

    我说:“我不会那样做。”

    “还在等外国的男朋友回来?”小丁揶揄。

    谁都知道我在外国没有男朋友,不过是用来作挡箭牌。事实上我没有男朋友。

    我说:“总会遇到的。”

    小丁问:“遇到什么?二世祖?同行?拆白党?”

    我无话可说。

    小丁说:“你想一想吧。”

    我笑一笑,他叫我想,我叫陈先生想。

    三天后,莉莉兴奋的同我说:“好消息好消息!谢谢你,小秦!我一定会好好的报答你!”

    “什么事?”我如丈八金刚。

    “陈请我一起赴纽约。”

    我一呆,立刻说:“太好了。”

    “后天出发,届时戏拍完了。”莉莉直叫直跳。

    原来他仍然是那种人。我叹口气,多说无益,是我成就他们的。

    过半晌我说:“恭喜你,要好好把握机会。”

    “我懂得。”她握紧我的手摇来摇去。

    当我说莉莉是个可爱的人的时候,我并没有昧良心。

    小丁转头过来轻轻同我说:“你在等什么?”

    我也轻轻说:“等下一部戏做女主角。”

    我在身上加一件毛衣。天渐渐凉了。

    花都仍是花都,我没有艳遇。

    “来,”我说:“让我们商量一下明天那场戏。”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多年后

    下了飞机,回家休息,才沐了浴,就忍不住拨电话给李词平。

    我一直与她通信,她知道我要回来。

    电话接通,果然是她。

    “平姐。”我说。

    “谁,哪一位?”

    “猜一猜。”

    “不会是小功吧?”她的声音非常惊喜。

    “是我,正是我,平姐,我马上过来看你。”

    “小功,你的急xing子!明天好不好!现在都十一点多了,相信你乘了那么久的飞机,也累了吧?不如快快休息,明天再作打算。”

    “明天什么时候?”

    “明天短周,不用到学校去,我们明天早上十一点见,我在美乡俱乐部等你。”

    “一言为定。”

    但是那一夜我并没有睡好。

    离开平姐已经六年,六年来只回来过一次,恰巧那次平姐又在南美洲旅行,错过见面的机会,惹得我无限惆伥,这一下子好了,多年的夙愿得以心偿。

    不知她有没有变。

    照说像她那个年龄,正是女人最成熟的时期,但是也要看保养得好不好,有些忙得太厉害的就很憔悴,也有一些坐在家中不问世事的,看上去土得不能言喻。

    平姐应该没有问题。

    她一直长得那座美,又在外头工作,与她通信时,她的语气笔调都很平稳愉快,我很高兴她会是个例外,但想到明天要见到她,心头难免一丝丝紧张。

    我在近天亮时才陲好的,闹钟一响,马上跳起来。

    双眼很忍,也顾不得了,忽忽洗把脸,马上赶到美乡俱乐部去。

    我说明了等李词平小姐。

    我早到许多,叫了一杯冻啤酒,缓缓的喝,挑了一个泳池旁的位置,欣赏在游泳的女郎们。

    她们华洋杂处,都似花如玉,挺拨的身裁,穿着bào露的泳衣,使观者心动,热闹地嬉戏。我嘘出长长一口气,终于回来了,终于见到平姐了。

    “小功。”

    我抬起头来。太阳刚巧在她那一边,我有点目眩。

    “平姐。”我站起来。

    她还是那么美,还是那么苗条,她一点也没有变。

    她甚至没有架太阳眼镜来遮掩什么。

    我太快乐了。

    我连忙拉开椅子,“平姐,让我来招呼你。”

    她坐下来,“好哇,小功,我真不好意思再叫你小功,你真的长大了。”

    我笑,“平姐,你别倚老卖老的,我今年廿六岁了,还什么长大不长大的。”

    我俩紧紧的握手。

    如记忆中一般,她的手,yīn凉而柔软。

    她看看我,“晒得那么黑!”

    伸出手臂同我来比相形之下,她的手是象牙白的,而我的皮肤,却是深棕色,形成一个qiáng烈的对比。

    “平姐,你好久没运动?”

    “唉,”她说:“不能再晒,太阳是皮肤的大敌,现在我只做室内运动。”

    我点点头,客套之后,我们的话题转向正路。

    “生活好吗?”我问。

    “还不是老样子,教一份书,十年八年也没有升职。”她也问:“你呢?”

    “在外国做苦学生,受了许多委曲,闲时想来,大哭一场,也不能二数清楚,人长大之后,对这一切也逐渐麻木,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好!”她喝采。

    在太阳底下喝啤酒,有种愉快的眩晕,我说话渐渐就造次了。

    “平姐,听说你离了婚。”我轻轻说。

    “没有,”她很慡朗,“我们分居,分开一段时间,想想清楚,也是好的。”

    “现在他在什么地方?”

    “回美国去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有没有见我小叔中.”

    “小功,你的脑筋怎么老是转不过来,我同你小叔分手,已是多年前的事了。”

    “他始终吊儿郎当的。”我说。

    平姐微笑,不愿再置评。

    我说:“平姐,你看上去,跟我当年第一次看到你,没有什么两样。”我是由衷的,相信她听得出来。

    “真的吗,小功,真的吗?不过你的话不能相信,你一直看好我。”我微笑,“可是到底我自己知道跟从前有什么分别,我经已不能穿两截泳衣了。”

    “从前你也不爱穿太bào露的衣裳。”

    “小功,你对我真好,”她笑,“无论怎么,你总是我忠实的‘影迷’。”

    我看着她白得如玉的面孔,是吗?我偏心吗?那么为什么其他的男人经过她身边,照样回头张望?

    她并没有过时,仍然爱穿浅色衣裳,配简单的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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