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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人儿_亦舒【完结】(12)



    "没有,在这种天气,我特别容易想起,当年我是多幺爱你,简直愿意为你去

    死。"他看着窗外。

    "真的?"我微笑,"我一生也无憾。"

    他也笑。

    过一会儿,他缓缓呷口咖啡,牛奶的白泡逗留在他的唇上,格外的显得他傻气动

    人。

    他一定有话要说,我知道。

    而且我猜到他要说什幺。

    他开口:"我母亲替我介绍一个女孩子。"

    来了,我微笑,他的终身大事来了。

    我接下去,"那是一个很纯很好的女孩子,但是你们之间没有什幺话好说,是不

    是?"

    "你怎幺知道?"他根错愕。

    我说下去:"她喜欢浅蓝色,爱旅行,家里养只猫叫咪咪,钟意看文艺片,闲时

    编织毛衣,读十九世纪英国文学。"

    立炯叹口气,不出声。由此可知我全部猜对了。

    "我根本不喜欢那种型的女子。"

    "你必须承认,这种女孩子却很适宜做妻子。"

    "很难说,她不一定会替我分担忧虑,她也许动不动就哭,她也不见得会煮菜打

    理家务。"

    "可是做你的妻子不需要担心这些,她不会经过这些试练。"

    "你赞成?"

    "我是谁?我不便发表意见。"我说。

    "连一句忠告都没有?"

    "你的需要如何,立炯?一切都看你此刻的需要。"

    "我的确得结婚了。"

    "那幺就是她吧,还怀疑什幺?"

    "但是……我不爱她。"

    "你会爱她的,将来,不是现在。以前允新也不爱我,我也不爱他,但现在不一

    样。"

    "那是爱吗?"他不服气。

    "当然,不是你所向往、缠绵炽热激烈的爱。但这种爱却更加需要试验,你或许

    不知道,他为我改变他自己呢!"

    "也许只是感qíng?"

    我笑,"别太多怀疑了,别跟自己过不去。"

    "你呢?"

    "我?"我转过头来,假装不明白。

    "你,你这样下去?"

    "是的,"因为是老朋友,也不必相瞒,"我想到就因为他不是一个那幺理想的

    男人,所以才娶我这个女人,马虎对马虎,我们是绝配。"

    "很好。"他有一丝失落。

    "是的,我也认为如此。"我微笑。

    "小鲁。"忽然他握住我的手。

    我心如刀割,这个男人,把他一生中十年的感qíng给我,而我无以为报。

    "小鲁。"他将我的手放在面颊上,良久良久。

    就跟当年我们分手一样,我闭上双眼,眼皮是涩热的,需要眼泪来清凉。

    但浑身已经gān枯,再也搞不出泪或是血来。

    我说:"立炯,我爱你至深,但生活是另外一件事,我们活在世界上,最大的敌

    人便是生活,你是最最好的好人,我永远记念你。"

    他哭了。

    立炯走后,我仿佛还听见他饮泣的声音。

    我呆木着面孔,靠在露台长窗边,一站好些时候,膝头渐渐酸软,还不肯坐下来,

    我不yù改变姿势。一切都是注定的,一切都有命运,身不由己的时间太多,但至少我

    可以有主权选择站着或是坐下。我喜欢站。

    心中充满悲愤,直至孩子放学回来,我才回转心来。

    孩子们闹哄哄的追逐玩笑,我不得不提起劲来同他们玩耍。

    我不一定是好母亲,但是孩子们跟牢我,却有一定的乐趣,我很少给他们压力,

    我不要他们功课超人,也不想他们仪态如公主王子,我是个没有要求的母亲,因此孩

    子乐意亲近我。

    真正分手,我倒没有想过,孩子们会怎幺过,一样的长大成人吧,或许脾气急躁

    失常点,但我也知道许多父母没有离异的家庭出来的儿女,也不是正常的人。但不舍

    得他们是正常的,骨血是骨血。

    允新在半夜打电话来,声音是那样清晰,仿佛就在隔壁房间,他说他很好,接到

    生意,遇到以前的老同学,他们愿意叫他留下来合伙组公司。

    我不知道他想说什幺,多年来我们两夫妻从来没有明刀明枪说过什幺有准头的话,

    怕如今也一样。他难道想留在美洲不回来?

    "我过几天回来,筹一筹资金,你看怎幺样?"他忽然问。

    "我是女人,我懂什幺。"我老老实实回答,"你的主张便是主张。"

    "什幺?"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并没有到律师处,两夫妻加一起超过七十岁,还玩什幺,你回来我们再商

    量。"

    他在那一头沉默很久。

    我很现实地说:"喂,每秒钟算钱的。"

    他问:"小鲁,我们算不算相爱?"

    我被感动了,做不了声。

    "允新,我想是的,我想我们仍然相爱,让我们再开始生活吧。"

    "我现在发霉呢。"他说。

    "没奈何。"我说,"大家委屈点。"说得多幺滑不留手。

    "我大后天回来,不用接飞机。"他挂断电话。

    也只能到此为止,再下去就ròu麻了。

    夫妻还是得做下去,每一种人际关系都复杂万分,可划为十八个等级。我与允新

    之间,大概还不致沦于最低层,恐怕在中间浮游。而幸福不过是一种心态,满足于环

    境是最大的因素,必须努力振作,不停向自己说教。

    允新不在身边,日子好过得多,开销也省,每日不用cha花,晚餐不用炖翅,深宵

    不必等门,多开心。但他终于要回来的,不然开销谁负责?

    我是认了命了。

    仍然出去同太太们吃饭喝茶,省归省,这些开销早已打入最基本用途,少不得。

    不过现在出去的时候,总是打扮得很整齐。我怕万一在路上又碰到谁,尤其是有

    可能谁又同他的妻子在一起,被他妻子呶呶嘴说一句:"呵,那就是你的旧qíng人?啧

    啧啧。"那我的晚节就不保了。

    我现在总是裙子是裙子,袜子是袜子,虽然我在马路上,并没有碰到什幺人。

妒妻

    同事们都说郑旭初什幺都好,就是受不了他那另一半,他的妻子。

    其实众同事并不认得郑太太,也没上过郑家,但谁都知道有这幺一个女人,天天

    在下班时分在办公室大门外,电梯大堂徘徊,接丈夫放工。

    每个人都见过她。

    她也不是长得不漂亮,也不是不会打扮,骤眼看去,也是个时髦女xing,开头熨一

    层层的波làng型头发,浓妆,此刻流行短发,她又去剪个齐下巴的短发,应该是直的,

    但她忘了把先前熨皱部分洗掉,故此显得尴尬,仍然是浓妆。

    短头发配老式cháo州女人那种苍白的鹅蛋粉妆并不见得làng漫,看下去太滑稽,且是

    略为不忍卒睹,到底是望四的女人了,很推件,那幺努力打扮,效果不外如此,令观

    者心酸。

    她同我们点头,我们也只好招呼着她,都希望电梯快快上来,叮的一声打开门,

    好让我们躲进去。

    偏偏电梯顽皮的叫我们等,而郑旭初又恶作剧地叫他的妻子等,害得我们不得不

    与郑太太寒暄几句。

    我说的通是口不对心的:"──裙子是今夏最新的款式?很好看。"衣服不错,

    不表示由她穿上好看,毕竟水手装过了廿五岁穿便失去本义。

    赞美对郑太太来说是很重要的,她衷心相信,并且感激对着她说好话的人,照单

    全收,并且偶然会得谦逊两句:"没想到配起来看看倒还不错。"

    她块头颇大,但喜做娇小状,故此一双大手与七号半鞋的脚似无地自容,不停躲

    藏着,自卑感表露无遗。

    "旭初还在办公?"她问我。

    我礼貌的说:"我不清楚,我们不同房间。"

    郑太太老爱把老郑的女同事当是他的女秘书看待。她很爱老郑,把他视作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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