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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人儿_亦舒【完结】(22)



    师傅问我:"那位女士是什么人?"

    我答:"他合法的妻。"

    "啊?那倒好。为什么上次手术时间她不在他身旁?有直系亲属在场,咱们医生容易做一点。"

    "陈尚翰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他的一切都顺理成章的到她那里去。

    师傅点点头,"所以,我最反对你们年轻人说什么结婚与同居是一样的。"

    我笑,"这样看来,变了心的丈夫,真得咒他去死,好让那坏女人什么都得不到。"

    虽然说着笑话,心qíng沉重。

    在家我接到陈尚翰的电话,他请我到他宅子去一次,"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殷医生,我到府上亦可。"

    "不,我来好了。"

    "我派车接你。"

    真周到,在这关口还照顾到客人的需要,可知他平常更不知有多么体贴,别看轻这接送问题,没有风度的主人就做不到,有些人把亲友叫了来陪他聊了一个晚上的天,半夜两点才放客人走,一关门拉倒。

    陈尚翰确有要紧的话要同我说。

    他亲自等我的门。

    我不得不略为善意的讽刺他一下,"陈先生,我们现在是朋友?"

    "是的。"他不大好意思,"殷医生,请进。"

    待我坐定,发觉室内充满玉簪花之幽香,气氛柔和。

    "梅出去了?"他说。

    "又去张罗吃的?"

    他点点头。

    我发觉他穿着运动服,很jīng神。

    "衣服也是梅小姐替你新置的?"

    "是。"语气很安慰。

    我很替他高兴。

    "殷医生,我想向梅求婚。"

    我不出声,缓缓喝着香茶。

    "怎么样?你觉得如何?请你提意见给我。"

    我沉吟半晌,开不了口,这种事,叫第三者怎么加cha意见?

    "梅原来是我父母聘请的看护。在这短短时间中,我发觉她有无限优点,适合做我终身伴侣。"

    我说:"陈先生,我想这个重大的决定,还是待手术之后再提出来吧。"

    "不!"他英俊的脸上充满焦虑,"我想即刻求婚。"

    "你也得替女方着想,她答应你好还是拒绝你?"

    "那更不应使她为难。"

    他很矛盾,这也是他叫我来谈话的原因。

    "稍等一等,待手术之后再说。"

    "我急于要抓住一点东西。"

    "我明白你的心qíng。"

    "你真明白?"

    "是。但如果你真的需要我的意见,我觉得此刻不适宜求婚,你的qíng绪不甚稳定。"

    他叹息。

    他在书房内往回踱步,"好,殷医生,我听从你的意见。"

    我松一口气。

    "我多么希望可以复元,那时我可以看到你的容貌。"

    我说:"有什么好看,你早已断定我长得像男人,粗鲁霸道不文。"

    "但你有你的优点,你果断而诚实。"

    "谢谢你。"

    "请别让梅知道你来过。"

    我忍不住,"陈先生,你一直说梅小姐像一个人,是谁,你想起来没有?"

    他讶异,"我那样说过?不会吧?不,梅是独一无二的。"

    "姓梅的人,并不是那么多。"我提醒他。

    他侧头想一想,"不,我不认识第二个姓梅的人,男女都没有。"

    陈太太没有把真姓字告诉他。陈太太不姓梅。

    说完话我便离开陈宅。

    陈尚翰进医院的前一晚,陈太太又来找我。

    在这一段困难的时刻,我成为他俩的知己。

    她同我说的一番话,极有意义。

    "~~~~~因为此刻他双目看不见,所以心扉反而打开了,而我,假如我也盲了的话,绝对可以与他厮守一辈子,但是我想我们不至于这么不幸或幸运,所以只好分离。"

    我很明白她的意思。

    她年纪已经不小了,二十余三十岁,剩余的方华,要很吃力才拉得住,但不愧仍是标致的女子,感qíng上的沧桑使她看上去有倦意,再也没有力气出去làng漫地为感qíng斗争了,是到找归宿的时候了。

    与陈尚翰分开的时候,她没有想到时间会过得这么快。二十岁出头,身边可以结婚的人不是没有,都比陈尚翰差劲,于是蹉跎下来~~~~~很有点何必当初的感觉。

    我知道,因为我谙其中滋味,是个过来人。

    一生人只有机会翻一次筋斗。如果不信邪,再来第二次,那简直是跟自身开玩笑,越发去到更低的境界,万劫不复。

    我说:"珍惜那位工程师。"

    她苦笑,"是我最后的机会。"

    我说:"其实结婚也不过是一种生活方式。"

    她说:"凡事想得这样开是不行的。"

    她点起一支香烟,吸一口,看着青烟往空气中上升。

    很多人吸烟都是一种手势,落寞时解无聊,繁忙时松弛一下神经,倒不是真为了上瘾。陈太太吸烟的姿势很美妙。

    "我们重温旧梦,"她说下去,"甚至有跳舞,在书房开着音乐跳华尔兹以及探戈,真没想到一双男女在一间宅子内可以做那么多事,而且不牵到ròuyù上头去。以前我与他都不懂得生活qíng趣。"

    盲恋。

    "~~~~也玩纸牌。他说我欺骗他看不见,哪有一天拿两副同花顺之理。"

    我听下去。

    "他说如果不是我及时出现,他会疯掉。"陈太太苦笑,"我都相信。"

    "他始终没有提到前妻?"

    "没有。真替自己悲哀,原来自己是这么容易被遗忘的人。"

    "也许是为着尊重你的缘故。"

    "我若懂得这样想,那我不失为一个幸福的人。"

    "明天就要入院,你去陪陪他吧。"

    "他很害怕。"她按熄香烟。

    "人之常qíng。"

    "如果是你,你会不会怕?"

    我想一想,老实的说:"我会恐惧到呕吐。"

    陈尚翰进院的时候,我在场。

    他们两夫妻睡眠不足,脸色青白,外表倒还镇静,已经令人不忍卒睹。

    我建议陈太太回家睡觉,她布满红筋的双眼告诉我那是不可能的事。

    陈尚翰在麻醉剂发作之前还喃喃呼唤,"梅,梅。"

    我同陈太太说:"他醒来之时,第一件事便是找你。"

    "不会的。"梅摇摇头,"第一件事,是问医生,手术是否成功。"

    "你这么了解他?"

    "别忘记,"她还有心qíng幽默一下,"我们是凭了解而分手的。"

    我与她在合作社喝咖啡。

    黑咖啡,以前文艺青年谈恋爱,就爱喝这个,而且还将之比喻爱qíng。

    真ròu麻,无谓的哀怨缠绵都受现代社会淘汰。但是一些男人还是希望看到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为他们做婢妾状,即使有意识无实际的一点安慰也是好的。

    最不受欢迎的,当然是我这种女人,有没有男人日子都照过,并且看不起不长进的男人。

    我问梅:"黑咖啡令你想起什么?"

    "提神。"

    "不及格,没有女人味道。"我笑。

    她也笑,"女人味道不必在这种时刻露出来吧。"

    "你不想颠倒众生?"我反问。

    "什么样的众生?阿jī阿猫?"

    "陈尚翰。"

    "他不吃这一套。你把咖啡的联想写成诗篇他也不稀罕,他是生意人。"

    "你那位工程师呢?"

    "更不用谈了,他不识中文。"

    我耸耸肩,"所以,你得想别的方法来吸引他们。"

    她知道我逗她说无关重要的话是要她心宽,她是个挺聪明的人。

    时间过得真慢,分针似完全停顿,过不知多久才移动一格,要度过一小时似是没有可能的事,不要说是漫漫六个钟头了。

    我与她两个人在合作社里坐了半小时,实在没办法再拖下去,我建议出外走走。

    "殷医生,你不必陪我挨义气。"

    我有点疲倦。"那你自己做打算,我回家憩一憩。"

    到底事不关己,己不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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