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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人儿_亦舒【完结】(9)


    在外头做事的人不一样,他们应对自有妙方。

    我一直用手撑着头,直到待者叫我听电话。

    我抓起手袋走到电话亭,一头撞在一个男人胸前。我忙不迭的道歉。

    "小鲁──"他口中啧啧声,"这幺冒失。"

    又是立炯,我面孔火辣辣起来。

    "我们虽然还没有约会,却见了无数次面。"他微笑。

    我忽然忍不住冲动,"立炯,带我走,现在,此刻,我闷死了。"

    "小鲁,"他说,"但我下午要上班。我们不是约好在周末?"

    我为之气结,"太不làng漫了。"低下头,觉得失望,并且有遭拒绝的伤害。

    "小鲁小鲁,你怎幺了?那些太太们不是同你有讲有笑?qíng绪稳定些,来,告诉

    我有什幺烦恼,你知道你可以相信我。"

    我用手掩往脸,再不申诉我就要生癌了,我大叫一声,"立炯,什幺都不对劲,

    我丈夫不再回家,我们欠下一大笔债,随时有断炊的可能,而我尚坐在这里qiáng颜欢

    笑。"

    他一听,立刻拉着我走。

    他把车子驶到老远去,我一直哭,像孩子找到了解的怀抱,我一直哭个不停。

    待终于止住眼泪,双眼已肿如核桃,而化妆也一点不剩,立炯并没有说什幺,他

    只予我以耐心。

    我没jīng打采的说:"送我回家吧。"

    "我可以为你做什幺?"立炯问。

    "什幺也不可以,这个难关,还是我自己渡过。"

    立炯说:"是的,没有人可以在感qíng上帮助你,但是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

    还是愿意为你奔走。"

    我在他面前,一共哭过两次,第一次是他要到外国去念书的前夕,第二次,就是

    今天。事隔十年,在极端的失望及迷茫下,我发觉当中的十年像是没有过过,我仍然

    是那个直发不懂思想的小姑娘,喜欢甲君又舍不得乙君,连自己的心事都弄不懂。

    我紧紧抓着自己的脸皮,以致面孔发痛,像是要把整张脸撕下来似的。

    "小鲁,小鲁。"立炯轻轻叫我。

    "送我回去。"我说。

    回到家,我与津师联络,决定同允新离婚。

    我又等了一天,他才回来,我很平静,把分居书放在他面前。

    他也不出声,看了良久,像是不懂上面说什幺。

    过了数十分钟,他才问:"孩子归你?"

    "是。"我怕他同我争,引起枝节。

    "也好。"他说。

    他不同我争,我又觉得他凉薄。

    "我要想一想。"他说。

    我不反对,是该这样,倘若想也不想,未免太过,到底十年的夫妻。

    已到这种地步,心中有说不出的辛酸,只得进书房陪两个孩子去做功课。

    再吵也无益,根本吵不起来。

    允新却钉在我身后,说了句发人深省的话:"倘若不是经济突然衰退,我们可以

    白头偕老的吧?夫妻容易共富贵,不易共患难。"

    我一声不响,内心很害怕,他说得有没有道理?有,太有了,倘若市道不出问题,

    他仍然可以玩他擅长的把戏,把钱轧来轧去,每个月都把开销张罗回来,我也不会问

    那幺多,也不打算叫他改邪归正,朴素安分的做人。一只眼睛开一只眼睛闭的下去,

    很快就老了,怎幺会分手。

    我疲倦的说:"允新,做人要讲弹xing,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他问:"你要我怎幺屈?"他的声音也是乏力的,"把公司结束去做写字楼工?

    谁来用我?此刻宣布破产倒是易事,我已经把一间十一人的写字楼压缩成为三人组,

    我已经尽了力。这些年你坐在家中,根本不懂外头的艰难,我比你更闷,你怎幺不知

    道?"

    我呆呆的听着。这些事,他从来不说,我也一句不问。

    "在这种时候同我提出离婚,别落井下石好不好?我真要跳楼了。"他苦笑。

    我抬起头。

    "再与我熬一阵子,也许过了这个秋天,事qíng会有进展,如果再淡下去,我与你

    大不了卖掉生意房子移民去,我去煮叉烧饭,你到超级市场收银,如何?"

    我竟在愁眉百结中笑出来。

    允新终于向我摊牌,效果出乎意料之外的好,我们良久没有正面谈判,除出吵架,

    便是避而不见,现在已经提出离婚,事qíng不可能更坏,反而可以镇静的面对现实。

    "我们的xing格一点也不合。"我说。

    "当初你并不这幺想,开头你很欣赏我的机智与活力。后来我穷了,你开始嫌

    我。"

    "允新,我要是嫌过你穷,叫我不得好死。"我下狠劲发誓。

    "是吗?"他把玩着小黑板的刷子,"我还以为你见到万立炯之后,觉得我不如

    他,生了离心。"

    我面色刷地大变,像一个贼当场连人带物被抓住,尴尬得无地自容。

    我缺乏经验。虽是两子之母,又上了三十岁,但对事对人,应对之道却永远像小

    孩子。

    我qiáng自镇静,"这与立炯有什幺关系?我们是老朋友,况且几次都是偶遇。"说

    得很结巴。

    "他很触目,一向有股特殊气质,"允新说,"这样稳扎稳打的男人最近很受欢

    迎,因为,百分之八十的生意人已经溃不成军,造成他们出头。"语气有些儿讽嘲。

    我说:"我们离婚,与他没有关系。"

    允新静静看我,像是要掏出我的心来看个究竟。

    他终于站起来,"关于分居一事,我会想清楚。"

    我说:"星期天我同立炯出去吃饭。"

    "老朋友聚聚是应该的,不过别对他说太多私事,他帮不了你,终归你还是我妻

    子,有丈夫的女人对牢别的男人诉苦,会成为笑柄。"说完便走了。

    他这番话说得并不婉转,但却有他的道理。能够以及会得给我忠告的人,不过只

    有他与立炯。

    也许太贪心了。有两个人也应该心满意足,不知为什幺,提出离婚后,允新反而

    成为我的朋友。

    星期天允新在家,他手上拿本杂志,看着我打扮。

    我忍不住,同他说:"你也可以一起来。"

    他顾左右而言他,"那套华伦大奴丝绒套装呢?正适合今晚穿。不要穿明克好不

    好?最俗了,天又不冷,你到加连威者道街市场去瞧瞧,过半上海中年太太都着毛茸

    茸的大衣在买雪里红及咸ròu。"

    我教他弄得手足无措,啼笑皆非,坐在他面前。

    "别叫他来接你,要有点气派,让司机送你去,别忘记你仍是张太太,不是独身

    女。"

    "你一起去,不是没事了?"

    "你们老朋友长远不见面,"他狡猾的说,"总有一两句体己活,我坐在你们当

    中,不太好。"

    "你不怕?"我冲口而出。

    他先一怔,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颓然坐下,是好笑,我这幺懦弱的人,翅膀都给修剪得秃毛秃羽的,哪里还飞

    得起来。

    "原谅我,小鲁,十年夫妻,什幺还不透彻,我看你,等于你看我,了解如水晶。

    你要是喜欢万立炯,早跟定他,他哪里合你的要求。"

    我呆呆的看自己双手。

    他说:"时间到了。"

    他双手拿着我外套,待我把手臂穿进袖子里。

    司机把我送到目的地。

    在电梯的镜子前我照照自己。立炯或许不知道一个女人打扮得略为得体要付出什

    幺代价,我却是懂得的。

    过去十年的生活水准,立炯不可能供给我。跟着他日子无波光làng是一件事,必然

    另有烦人的琐事接踵而来,譬如说,或许我得找工作来维持生活。

    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是与妇运无缘,千万不要解放我,我qíng愿做个菜来伸手饭来

    张口的女奴,随便社会怎幺唾弃我,叫我什幺难听的名字,包括寄生虫这些在内,都

    好过一天八小时去与不相gān的贩夫走卒打jiāo道。

    毕业后做过六个月的工作,以后便学乖,我不是奋斗的料子,这一点相信允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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