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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灵_亦舒【完结】(10)



    求之不得。

    妹妹说她没有兴趣,她看过拍戏,说非常的闷,几小时都那个镜头,拍完又拍,拍完又拍,闷死人。

    我跟李导演去作客那一日,还是个雨天。

    任小昭躲在伞下玩纸牌,穿牛仔裤与白线衫,若不是李导演叫她,我几乎没把她认出来。

    她对李导演很尊重,立刻站起来打招呼,对我不瞅不睬,犹如不见。

    李导演向我挟挟眼,呵呵的笑,“来探班,来探班。”

    导演与演员马上聊起来,我蹲在她身边看她用纸牌算命。

    她说:“你倒是锲而不舍。”

    “还没有轮到你?”

    “今天没有我。”

    “那你来gān什麽?”

    “我也是此片的场记。”

    “你很好学。”

    “我想得到全面的知识。”

    我点点头。

    “很失望吧,”她说:“女明星居然并不穿兔毛高跟拖鞋,十指血红寇丹,夹著长烟嘴娇声嗲气坐牌桌。”

    “我没有失望,即使是梅惠丝型,也不伤大雅.有些观众是喜欢的。”

    她微笑,“那种时代已经过去。”

    “你对我的偏见过去没有?”

    她言他:“导演叫你。”

    片场内cháo湿脏乱,有大量蚊子,我面孔都被刺肿。幕后之辛苦与幕前之光辉,有天渊之别。

    任小昭拢一拢头发,取起薄子,准备工作。

    我细声问:“明天有空吗,明天晚上八时,我想约你吃饭。”

    她凝视我面孔艮久,“好的,请准时来接我。”

    我心花怒放,像是听到全世界最好的消息般。

    回到家,一边治疗脸上手上的肿块,一边向妹妹报告好消息。

    “真没想到她会答允。”

    “是时候了。”

    “你说什么?”

    妹妹说:“胃口也吊足了,再不答应,人家心灰意冷,她就前功尽弃。”

    我不悦:“你的思想好不龌龊,我有什么好处,人家要设一个这样的局来陷害我?”

    “你不相信?”妹妹问:“我同你赌一记。”

    “赌什麽?”

    “赌她对你是假意。赌注是爹去年送你的爱斯达马田。”

    “那车是我替公司达到百分之十五盈利他才送我的,别以为我没出力。”

    “赌不赌?”

    我实在气不过,“好,受你的。”

    我们击掌为盟。

    每做一件事,都有个目的,任小昭目的是什么?至多不过是要令我对她另眼相看,我早已经做到这一点,她不必费神。

    小赵找我:“听说你对任小昭入迷。”

    “我是清醒的。”

    “许多醉酒的人都这么说。”

    我但笑不语,不想分辩。

    “今天来我处,我介绍你认识她的姐妹。”

    “我们明天有约。”

    “来嘛,对你的未来女友多些了解。”

    “我想用我的心去了解她。”

    “ròu麻死了,我浑身发起痱子疙瘩来。”

    我又笑。

    当夜我还是去了。

    小赵是个败类,他约了三位小姐在家搓麻将,然后吃蟹。我到的时候,其中一位小姐清一色被上家截住,赢不出来,气得柳眉倒竖,拍著桌子骂“他妈的”,我从没见过打扮这么时髦华贵的女人讲粗话,视为奇观,从心底笑出来。

    听著她们娇叱着喧嚷也是乐趣,我在一角吃水果。

    蟹准备妥当,香气扑鼻,我们围著大嚼。

    小赵说:“你们认识任小昭吧,是他的女朋友。”把嘴呶呶我。

    真神奇,我才第一次约人,人就成为我的女朋友。

    “啊!任小昭。”甲小姐抿着嘴笑,“文艺巨星,动不动要往哈佛大学念戏剧系的。”

    乙小姐更是前仰后合,“出污泥而不染。”

    我笑不出来,白小赵一眼。

    丙小姐说:“她有她的朋友.生活很神秘,不过听说比我们还要疯狂,喝醉酒一样满街跑。”

    我并不喜欢吃蟹,嫌烦,当下便停了手。

    “拍起戏来是很放的,该脱三分,她脱七分,比我们豪慡得多。”丙小姐说。

    甲:“忠於艺术嘛。”

    乙说:“导演最喜欢用她,不用讨价还价。”

    “为什么呢,我不gān,将来怎么嫁人?部部戏都脱,那怎么行。”

    “所以说,你落后呀,”乙推甲一下。

    甲乙两位小姐又格格格的笑,仿佛空气中落了惹笑剂似的,而请吃蟹的少爷听到这样莺声呖呖的笑声,大乐起来。

    我用手撑着头,看着他们,特别怀念任小昭眼中的那丝寂寞与迷茫,与众不同注定要吃一点苦的。

    明天见到她,我会与她说明这点。

    “……据说拍亲热的戏都不用清场,众目睽睽,大胆演出。”

    “所以说她是今年最有前途新星。”

    可见任小昭的人缘不大好。

    人缘不好,就是人缘不好,没有什自其他的原因,就等于不会骑脚车就是不会骑脚车,我并不是护短,人们的联想力太丰富,把自己看得太美,把别人看得太丑,才会认为人缘不好与人格有关。

    我告辞,赵家的牌局继续下去,大概要到天亮。小赵艳福不浅,可以目睹美女们脂粉剥落后之真面目。

    那夜我没有睡好。

    他们已经把任小昭的xing格说得很清楚:她是一个热qíng的投入的,全心全意之艺术工作者,有时候放纵,有时候忘我,但无论如何,不会是一个好的女朋友。

    她适合与同道中人来往:研究剧本到天明,为演出鞠躬尽粹,苦恼时醉酒,欢愉时大叫;…

    老了,老了怎么办?

    不比甲乙丙小姐,她们早有准备,或嫁入豪门,或投资huáng金股票,戏行只是副业,任小昭毫无打算,希望她的片酬可以报答她。

    我很难想像这样的一个女子会得设局来达到目的。

    我不禁犹疑起来,这样的疯狂艺术家适不适合我?她的气质自然非比寻常,但是我能不能够顺利的把她移植到我的环境里来?

    我的世界是十二分沉闷,按步就班,循规蹈矩,孩子们还没有出世,前程已被安排好,七岁学琴,九岁学网球,十二岁往英国寄宿,十八岁往英国进大学,廿四岁回来替家庭事业服务。

    女人们每逢喜庆宴会打扮得漂漂亮亮,跟著丈夫出去应酬,穿得好戴得好,全是夫家的面子,一边jiāo际一边比拚。

    任小昭会喜欢这样的生活?

    在外头,找生活也许艰难,但自由自在,无比逍遥,有伴的快乐是真正的快乐,寂寥时也是一种享受,她不会选择金丝笼子。

    我在家踱方步,妹妹又嘲笑我。

    “又不是没见过世面。”她说。

    开步走之後,我怕难收住脚步,两个世界里的人,怎么结伴走人生路?

    叫我进入她的世界,是不可能的事,叫她适应我的世界,也是不可能的事!两个人根本没有开头。

    我迟疑。

    但我还是会赴约。以前看过一部电影,叫‘qíng隔万重山’,剧终时男女主角约好在街角等,但两人都失约,一连串空镜头突出了无限幽怨无奈。

    我没有这样làng漫,所有的温qíng在今日都被视为无聊老土,我还是乖乖去见任小昭的好。

    她很准时,只晚来十分钟。

    我站起来替她拉椅子。

    她穿件很别致的衣服,露背,一串珠子是唯一装饰。

    我说:“没想到你会来。”

    “呵,那你约我作甚?”

    “试试运气。”

    “有时候我也很喜欢出来走走,跟外头人说说话。”

    这解释小赵可以约到她的原因,当然,基于同一理由,她出来赴我的约会。

    “那次跳舞,为什度先走?”

    “我的舞伴无礼,不尊重我。”

    啊,原来如此。

    “外边的人对我们总有误会,以为我们特别的随和豪放,既然可以在戏中与男主角搂搂抱抱,也不妨在银幕下予男人一些便宜。捡不到这种待遇便大失所望。”

    “我没有这样想过。”

    她向我举杯,“是,我也发觉这一点。”

    “我们可以做朋友?”

    “已经是朋友了。”她依然维持着距离。

    我并没有打蛇随棍上。

    她反而先说:“再进一步是没有可能的事。许多女人为了归宿,把真xingqíng收敛,表示愿意从头开始,嫁夫随夫,飞上枝头,在开头的时候,她们也确信可以办得到,但失败的例子是很多的。我并不以我目前的生活为耻,舞台工作是一门艺术,我热爱我的工作,我打算做到老,我并不视演戏为晋身豪门的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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