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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灵_亦舒【完结】(12)



    白天闲的时候我也问自己:他到底想怎么样?甩掉的人,又想她回到他身边?

    像我这样的女人是很多的,何必一定要旧人,况且这旧人已经嫁人。

    他第一个电话终于来临。

    大成刚出门,我以为是他忘记文件还是什么的。

    电话里的声音却不是大成。

    「你忘记我了?」声音dàng气迥肠。

    我淡然说:「是你?」

    「你好吗,生活可愉快?」

    说不愉快,他会觉得有机会乘虚而入、说愉快,又怕他妒忌破坏。

    对牢这种人,只得说:「托赖,过得去。」

    他清清喉咙:「有孩子没有?」

    「快了。」

    「为什么把东西退回来?」

    「用不着。」

    他人在什么地方?电话中的声音那么清晰。

    「我想来看你。」

    我心头一松,幸亏他不在此地,还可以施缓兵之计。

    我马上说:「看到你也不会认得我,老多了。」

    「我是不应该放弃你的。」

    「过去的事,不要去提它。」

    「我以为你不会再听我的电话。」

    「大家还是朋友嘛。」

    他叹口气,「你不恨我?」

    「恨?为什么要恨?我在你那里学到很多,我们在一起也曾经高兴过。」

    「你一向是个懂事的女孩子。」

    「谢谢你。现在我要出门办点事,下次再谈吧。」

    我挂上电话。他的消息真灵通,不知在什么地方找到一万多公里外的电话号码。

    在目前的生活中遭到不如意,便想往回走,这是人之常qíng,可是我过得很好,好得不作他想,尤其是经他不住骚扰之后,更觉现在的平静舒适难能可贵。

    大成与我已经很有了解,他是好伴侣,在周末,他阅读,我做运动,或是他看足球赛,我打理盆栽,两人可以半天不jiāo谈,但心灵相通,脉脉流动。

    做好夫妻至要紧有谅解,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俩是好伙伴、好兄弟,我极珍惜他,他也爱护我,两人一起坐看电视也会握着手。

    这个小城使我们心静,有机会好好地培养感qíng,我想我们之间不会有问题。

    我绝对不会回到以前的噩梦里去。

    天天早上,我推开露台的玻璃门,深呼吸,公寓对牢海景及公园,犹如仙境,静得可听见露水滴下,喝瓶牛奶,伸个懒腰,便有种夫复何求的感觉。

    让我告诉你什么是快乐。

    快乐是身体健康,可以有足够的体力去应付日常生活所需;快乐是活动一天之后,回到自己的家,与伴侣高高兴兴、谈谈笑笑吃顿晚饭,然后倒在chuáng上,舒舒服服地睡八个小时。

    快乐就是那么简单。

    我不会容忍任何人来侵略这种快乐。

    大成在下午下班返来,问我:「怎么睑色有点苍白?」

    我微笑,「老了。」

    「去买那种一百美金一瓶的营养霜来搽脸呀,」他笑,「广告上不是说可以青chūn常驻吗?」

    「驻太久了,返阳乏术。」

    「心qíng不好?」

    「哪里。」我说:「你别瞎疑心。」

    「我关注你身体,会不会有了孩子?」

    「我在密切注意中,不会错过。」

    他握住我的手,「生活还愉快吗?」

    「希望可以躲到更安全更遥远的地方去,天之涯,海之角,大成,单独与你在一起,避开那些无良的人的追杀。」

    「有什么人要害你?」

    「谁没有仇人?」我反问。

    「我会替你出气。」

    「至怕你届时离弃我。」

    「我像那种人吗?」

    「要来到临头才会知道。」

    那日下午我们到城内去逛街,买了许多钓鱼用的工具,秋季快来,又是钓三文鱼的季节。戴一顶塑胶雨帽,穿最旧的牛仔裤,带野餐篮子,一瓶最好的白酒,以及两张折叠的小帆布椅,便可消磨成个傍晚。

    我出奇地适应这种生活。

    廿五岁之前与廿五岁之后的我是两个极端。

    年轻的时候比较外露,锋芒很劲,事无不可告人,掉一根头发都要宣扬出来,什么地方跌了一跤,什么时候与人吵骂,都是大事,太阳永远只绕着我转,稍受冷落便受不了。

    经过风霜后人生观大变,现在只想寻个安乐窝躲起来,巴不得世人当我透明,不存在,好让我太太平平做人。这就是所谓物极必反。

    有人偏偏要在这种时刻来骚扰我,怎能不惹我憎厌。多少礼物花束甜言蜜语,都不能再引起什么涟漪。

    不过我实在怕得罪这种人,怕他会采取什麽离谱的行为。

    我想提醒那个人,在伤害别人的时候,行凶的人也往往会受到伤害。这是物理反应定律,

    压力越qiáng,反应也大。

    他也不是没有身家财产的人,应当想到这一点。

    正当我的困扰尚未平服,他人到温哥华来了。

    他叫我接飞机。

    他以为这还是他的全盛时期,我得伺候着他。我推说我要补课,并且告诉他,他来得不

    合时,我正要往纽约探亲,说不定半个月也不同来。

    「你故意避开我。」他说。

    我说:「避人也要jīng力,gān麽要避开你?」

    「至少你应请我吃一顿饭,替我洗尘。」

    「我实在忙,没有时间吃吃喝喝的。」

    「哼,不是都说此地生活闲得慌?」

    「视人而定吧!」我说。「我没说过。」

    「那你是肯定不出来?」

    「待你办完正经事咱们再联络。」

    「我有办法见到你。」

    这已经接近恫吓,我也并没有恼怒,顺手挂掉电话。

    他为什么拚了老命来缠住我?我弄不懂。看不得别人有好日子过?我并不是在做皇后,

    我开心不过是因为我满足。

    即刻我收拾简单的行李。

    我同大成说:「要向你请十天假。」

    「神出鬼没,又到什么地方去?」

    「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在展览现代美术,我想去逛逛。」

    「三天还不够?」

    「还想去参观皇牌大厦。」

    「四天也够了。」

    「看几个舞台剧、演唱会及舞蹈。」

    「五天,最多给你五天半,周末要回来陪我。」

    我们习惯这样讨价还价的。

    我说:「一言为定,五天半。」

    「住哪家旅馆,老规矩亚美利坚那?」

    我点点头。

    「这间旅馆已经很破,事事自己当心。」

    大成一关心我,就像个老太太,我看住他笑。

    我倒没有胃口去避开任何人,好的歹的,避都避不开。

    一上飞机,发觉坐在我身边的,便是那个人。

    我意外,这不是巧合吧。

    他的兴致恁地好,万里追踪,是不是用上私家侦探?

    我忍不住笑出来,「你?」

    多年前追我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吃力。

    他有点尴尬,「可不就是我。」

    他半丝没有变,西装煌然,周身名牌,什么时兴就把什么搬到身上去,也不消化一下,处处显得生硬。

    他看着我,「你变了。」

    「当然,老多啦。」我坐在他身边。

    这样也好,离远些,不会把大成牵在内,伤害到他。

    「不,不是老,你像是换了一个人。」

    我摸摸鼻子下巴,「没有呀,我并没去整容,明年吧,明年也许该拉拉皮。」

    他膛目,像是不相信我会有这种幽默感。

    我系好安全带便打算入睡,这一程旅程不长不短,挺闷的。

    他并没有骚扰我,大概震惊过度,千里遥遥的来追求旧qíng人,没想到她此刻邋邋遢遢,像个男人。以前我妆扮得很厉害,化妆时用的扫子都有十多把,起码对牢镜子刷大半个钟头才能出门。衣服与鞋子成配,手袋与鞋子又得成对,一丝不乱,做人像上舞台。

    我唏嘘的想:人真是会变的。

    一觉醒来,我向侍应生取饮料,打开一本口袋书,读了起来。

    他一直注视我,问:「你这样子开心吗?」

    「还不错。」我合上书。

    「可是你跟从前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是吗?人生在各阶段的要求不一样。」

    「在纽约,我订了华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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