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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灵_亦舒【完结】(8)



    丈夫?丈夫也不过是一个人,他也有七qíng六yù,他有权改变主意,一声不高兴便停止供应,我怎么办?

    不是不信他,仍是不信他是神明。

    例子太多,不由你不心寒,任何人际关系,都会有可能发生变化,不能太过自信,然後等变化来到,视之如晴天霹雳,这样太幼稚。

    我没有与他理论,但是我的行动表明我的想法,我把时间分为三份,我自己的,工作的,以及家庭的。

    很抱歉,我越来越少参与夫家的活动.几乎变为隐形人。

    他们家一个远房表兄说:“嘿!我一直不信你真有老婆,永远是独行侠,今日见了才信。”

    多麽讽刺,多么不给面子。

    连母亲都听到传言,跑来劝我。

    她讪讪地道出做女人的道理,我不敢说她那套没有用,但是不适合我用。

    “你要知道,这样下去,多少会对婚姻有不一良影响。”

    我笑说:“我不信有什麽影响,他要是爱我,我半夜不返他夸我有向上之心,他若不爱我,我光是呼吸,他也嫌我多事。”

    “你太托大了。”

    “妈,我也是只有一条路走。”

    “好自为之,亲家那边有一整年没见过你。”

    “太夸张。”

    “中秋你就没去。”

    “我公司有事。”

    母亲不满之倩,宣之於脸。

    我拍拍她肩膀。

    当夜我下班抱著日益活泼的孩子,丈夫对我发表意见。

    他笑说:“看你,成套西服,五公分高跟鞋,一手拎公事包,一手抱著婴儿,根本不像。”

    “怎么不像?”我也笑,“在外国杂志上,我看过不少类此照片。亲不一定得身穿老布黑旗袍头梳小髻。”

    “孩子怎么想?”

    “孩子也喜欢漂亮神气的妈妈。”

    “嘿!”丈夫说:“他都快不认得你了。”

    “太夸张,人家还把孩子放托儿所里。”

    他不再跟我说下去,当我不可救药。

    我抱著孩子享受。

    他胖胖的面孔贴在我面孔上,滑如丝,软如棉,香喷喷,小人儿表qíng很多了,眼睛乌溜溜,小嘴巴一直把我的耳朵当作可吃之物,也认生,被我抱久了会得四处找褓姆。

    我爱他,自然我爱他,有谁要伤害他,我会为他拚命,但是我也爱自己,为什么两者不能并全?

    他蹒跚的跨步自婴儿房走过来,一步两步三步,摔倒在地,爬过来,扶著我chuáng沿,叫我。

    我一把将他抱在半空,他穿著小小毛衣,小小牛仔裤,小小球鞋,越来越像个儿童。

    我乐得心花怒放;同他说:“你要快点长大,陪妈妈去跳舞。”

    丈夫在一旁听到,叹息说:“我从没听过做母亲有这样的愿望。”

    “这种愿望比较实际,容易达到,难道我们这一代还盼望养儿防老不成?”

    他翻一个身,接过八个月大的婴儿。

    “哗,”他同儿子说:“你穿得这麽时髦?”

    “这身衣服哪儿来的?”

    “你问我,我问谁?”他不悦:“你是母亲呀。”

    “你总是不放过我。”我生气。

    “别在孩子面前吵架。”

    “他还小。”

    “语气都听得出。”

    “是,他是神童。”

    “我不要他做神童。”

    我放下宝宝,对牢丈夫说:“孩子一出生你就同我抬杠。”

    他沉思。

    “你自己想想清楚,”我说:“这对我公不公平。”

    “也许我怕寂寞,”他说:“我老觉得高cháo经已过去,十分沮丧,看,你不再需要我,孩子也不接近我。”

    “太好笑,”我诧异,“产後沮丧应当发生在我身上;你是怎么搅的?”

    “答应我,下班後早些回来。”

    “好的,我郑重考虑。”

    他唏嘘,“我老了,你不觉得我婆婆妈妈?”

    我只觉得我们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

    有了孩子之後,他只觉得凡事都可告一段落,而我,则觉得家庭是一件事,工作又是另一回事,怎么可以一个休止符号就笼统地放弃一切!光在屋子里弄儿为乐?

    我为孩子吃多少苦,还不觉沮丧,我实在不明白我这另一半。

    绝无仅有的空馀时间,我都放在婴儿身上,同他换衣服都可以消耗大半小时,他穿得很时髦,衣服都来自各亲友的馈赠。

    他的面孔如一只苹果,皮肤如奶油,一切都是晶莹的透明的,至美至好,我不後悔吃那麽多苦,我庆幸有这个孩子,他是我最大的安慰。

    即使愁眉百结,心事重重,看到他的影子,也都一切丢在脑後,拿一亿来,我也不会把他换给人。

    这婴儿是我的灵魂。

    我爱他。

    一日深夜,我蒙胧间起chuáng,心中牵挂孩子,到婴儿房探班。奇怪的是,他也醒著,睁著骨碌碌的眼睛朝我看,半晌,他伸出小手,我握住他的手,咱们母子俩在黑暗中感qíngjiāo流,我鼻子发酸,淌下热泪。

    我不会对世上任何人这么热qíng,除了他。

    丈夫一日比一日低cháo,他说他不再获得注意。我认为他是大人,应当照顾自己。

    原以为孩子可以把婚姻关系拉紧,没想到反而产生危机。我冷眼旁观,知道发生著什么事,但却没有补救的办法。

    终於丈夫同我说,他要与朋友出去打球,每星期三,从五时到十一时。

    我微笑。

    我听过这种球局。

    每次下班打到深夜,如果他们真的在打球,不出半年可拿世运金牌,这麽勤练。

    我问:“一定要玩球吗。”

    “我都没有运动。”

    好。

    他去买了一堆球拍球衣,每星期三带出去,又带回来,我也没有细究,有时玩至十二点,气不喘,脸不红,真是大内高手。

    在他打球的期间,我也没闲著,在公司升了一级。为著奖励自己,我去买了件首饰,是一只戒指,戴在手上,纪念这段日子的辛劳。

    我不能向丈夫要,他根本不赞成我做事,吃苦?活该。

    他还是发觉了,冷冷的说声好阔气。

    我抱著婴儿,他说:“当心戒指角刺著孩子。”

    “不怕,手工很好。”

    “是,现在你富贵得很。”

    我很温和的问他:“这是不是冷战?”

    他一怔。

    “你有什麽话,对我说好了.我可以接受。”

    他不响。

    “你不须有顾忌,我这个人很文明,你有要求尽管提出来。”

    “你是指离婚?”他终於提到这两个字。

    “我希望没有这么严重。”

    “你肯改过?”

    “我有什麽错?”我奇问。,

    “你一直不认错。”

    “我没有错。”

    “我们不必再谈下去了。”

    “我们没有到这种相敬如宾的地步吧。”

    “我不是要你完全放弃工作,只是要你别那麽狂热。”

    我看著他,不出声。

    “家中有一个男人已经够了。”

    “我有什么不到之处吗。”

    “我觉得你生下孩子之後变本加厉的要证明自己。”

    “这有什么不对?”

    “我在家寂寞。”

    他说得对,我们的确无法说下去。他幼稚地与孩子争宠。连婴儿都不如!婴儿非常明白他母亲支配时问一定要分轻重,他并没有希祈廿四小时与母亲同聚。

    我放下孩子,取过公事包,准备出门。

    他问我:“如果孩子拉住你衣角,恳求你不要去做工,你会不会心软?”

    我答:“我会向他解释,做为一个现代女人,没有工作是不行的。”

    我出门去。

    我不是不爱家庭,只是他现在不肯让我有自由做我自己,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对他来说,错全在我,对我来说,错全在他。

    为只为了孩子,两个人纵有距离,还在一起。

    我努力想做到下班便返家,奈何此刻并无朝九晚五这件事,晚晚到六点正才刚进会议室,七点半散会,大家嚷著去喝一杯,难道我不去?

    我岂可以说:“我是人家妻子,我要回家,不同你们玩?”做事做全套,我真没有办法。

    何况我渐渐觉得与同事在一起是种乐趣,像兄弟姐妹一样,有说有笑,不觉沉闷。

    家里有个人同我冷战,说话鼻子哼哼嘿嘿。

    孩子一岁生日,我们三人在一起渡过,我请假半日,在家做虾仁ròu丝炒面,他板著面孔回来,意外之馀,倒有一分欢喜,随即想到我即使这麽傲,为的也是婴儿,而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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