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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练_亦舒【完结】(17)



    “明天你要出去看电影是不是?”母亲问。

    我不会出去,起码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会想出去。

    “玉儿!”母亲说:“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些什么。”

    我问:“你认为张德会回来看我们吗?”

    母亲说:“谁晓得。”

    我还以为他会在这里病得发晕,奄奄一息,气若游丝,那么只有我一个人陪他同qíng地照顾他,只有我一个人肯牺牲,不怕他的病菌,使他至死感激我,好议很多人都说我伟大。及想到他好了,跟他的女朋友走了,而我,只一个坐在这里。或者隔一阵子,我会再出去找朋友。但是张德的痊愈以及离去,毕竟是很值得遗憾的一件事,会使我不舒服很久很久。

尤物

    喝得半醉,摇摇晃晃地掏出车匙,预备上车。

    在这种qíng况下,实在不适宜驾车,但我住得那么远,在清晨两点,有什么计程车肯开过去。

    幸亏被冷风一chuī,头脑醒了一截。

    我打开车门,开亮车头灯,打着引擎,刚想扭驾驶盘,忽然听到有人敲我的车窗。

    大力地用手掌拍打,发出沉闷的卜卜声。

    我绞下车窗,愕然瞪着窗外。

    是一个女人,披头散发,“让我上车,让我上车!”她叫。

    “快,”她急得带哭音,“快开车。”

    我莫名其妙,但听到背后一阵吆喝声,似有人追上来,还有男人的声音在呼喊,“在那边,追!”划破黑夜的沉寂。

    那女人几乎要推开我,抢过驾驶盘,我只得踏下油门,呼一声开出车子。

    那群追上来的人不知摔化什么硬物,撞在后窗上,玻璃马上碎裂,一粒粒落下来。

    我惊得酒醒,这分明不是善男信女,否则如何敢这么猖狂,他们如果记下我车牌号码,挨招的恐怕便是我的脑袋。

    我恼怒的说:“谢谢你,小姐、送这么一大份礼物给我。”

    她拨一拨长发,拉一拉衣襟,居然裂唇一笑,“新年快乐。”

    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她。

    她赤足,足趾搽鲜红油彩,穿件丝睡袍。外买一件是狐狸皮,脸上化妆残了一半,但五官仍然明艳照人,一双眼睛水汪汪,嘴角含chūn,正在咪咪笑,适才的惶恐一扫而空。

    这简直是奇遇。

    我冷冷的说:“小姐,让我送你到附近的警局去。”

    “你不去我也要去,你瞧瞧我随车子。”

    “我购给你。”

    她居然还拿着一只晚装手袋,这时我看清楚她穿着的不是睡袍,而是晚服。

    她放下手提着的高跟鞋,打开手袋,小小的袋里塞满千元钞票,她取出一叠,塞进我上衣口袋。;,-11*?1,l-,——口口口:口占口g2刀刃J

    “别去报警,换一辆车算了。”

    哗,我几乎忍不住要叫出来,我发财了。

    “小姐,我觉得应当照规矩做。”

    她用力按住我的口袋。

    “先生,我做什么都是合法的,我朋友弄坏你车子,由我来赔,也是很应该的。”

    她的声音很动听。

    我叹口气,“修理不需要这么多钱。”

    “我的朋友脾气不好,你还是换一辆吧。”

    我迟疑。

    “你帮了我,我很感激。”她微笑,“现在,请你把车子开到夕照路。”

    “小姐,你要当心。”

    “谢谢你。”她向我挤挤眼睛。

    我把车飞驰到夕照路,她在转角地方说:“就是这里。”

    我停下车子。

    她开车门下车,对我说:“把车子号码撕下,车子扔到弃车场,知道吗?”

    我忍不住问:“你是什么人?你的朋友又是什么人?”

    “啧啧啧,别多事。”她又是嫣然一笑,风qíng万种地穿上鞋子,扬扬头发,走了。

    她的影子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我呆呆的坐在车内,我忘记我喝过酒,我甚至以为我在做梦。

    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我终于回到现实世界,把车子开到弃车场,用工具拆开车牌,取走一切文件拍拍手离去。

    我打算去买一部半新车?

    我是一个小职员,平日的进账只够开销,这笔钱可算是横财,当然不会推掉不要。

    我决定将之袋袋平安,这是我冒险赚得的。

    回到家中,我洗把热了脸,搓搓手,把刚才的事从头想一遍。

    我相信该艳女会得保护她自己。

    漂亮女人行走江湖极有一手,轻视不得。

    我打个呵欠,倒在chuáng上。

    做了许多乱梦,梦见自己被彪形大汉追斩,又发觉天亮,掏出钞票一看,全部变了冥币。

    待闹钟响,我起chuáng做了一杯茶饮,急急打开报纸,并没有什么新闻。

    大都市里什么不会发生,别太担心,我安慰自己,没有人会查上门来。

    我是个奉公守法的好市民,如果昨夜拒绝义载艳女,也许她真的会遭遇不幸。

    踌躇了几日,见没事,平日事务又忙,渐渐淡忘。

    闲时想起来,只觉那女郎实在长得漂亮,一个尤物、毫无疑问。

    钞票是真的,她并不是鬼,是人。

    但我没有用它来买车,我把它放进银行,改用地下铁路。

    我没有想过会得再见到她。

    夜间,到酒馆林立的地方去站一站,可以看到许多美女,都是大眼睛高鼻子,都烫着长发发,但说到风qíng,很少有胜过我那神秘尤物。

    她当然不是正经女人。

    正经人都有一份定时的工作,过正常的生活,有一个家庭,断然不会在凌晨时分穿着薄若蝉翼般的裙子被人追杀。

    新的一年一晃限过去四份之一。

    我仍然没有升级,仍然没有中六台彩,仍然是一名王老五。

    肯嫁我的女人我不屑娶,我肯要的女人看也不看我,真是世上最大的悲剧。

    就是这么虚度了廿余个chūn天。

    生活可以说是荒唐的,也有女人说我长得俊朗,真正寂寞时,我也会得花钱找一点欢愉。

    见过的女人不少,但比起神秘女郎,真的差好一大截。

    很快到chūn夏jiāo接的时间,大老板一年一度酬谢伙计,把他的游艇开出来,请行政部一班手足携眷去共同耍乐。

    我并没有带女友,船一到深海便跳下去游个早泳,其他人组成队,在甲板上搓牌。

    然后我看到了她。

    化了灰我也认得她。

    她坐在快艇上,穿件电光紫一件头薄膜似的泳衣,又湿了水,紧紧搭在胴体上,皮肤旱晒成古铜色,头发扎在脑后,双腿搁在快艇驾驶盘上。

    不单是我一个人看到她,很多男人也正朝她行注目礼。

    我心中犹疑:该不该上去同她打招呼呢。

    她也许已经不记得我。

    即使记得我,也没有什么意思,那件不愉快的事,还是忘记的好。

    我没有上前打招呼。

    谁知我们的老板却叫起她的名字来。他用手装成卷筒状,“莉莉,莉莉。”

    她扬起头,丰满的唇呶一呶,“来了。”

    接看一个鲤鱼打挺,以一个美妙得不能形容的姿势翻身落水,溅起一片láng花,朝大船游去。

    是什么路窄?竟又遇上了。

    我们老板是中年人,自以为潇洒,其实也就是个中年人,肥肚子,双下巴,秃顶,什么都有,但是他也颇有一点钱。

    当下他抖开一张大白毛巾,趁莉莉爬上船,把她裹起来,她格格地笑,他趁势过她搂在怀中,旁若无人,咱们这一班职员,假装没看见。

    我缓缓游过去,在船头上船,在自助餐桌子上,找了东西吃。

    每次运动完毕,肚皮特别的饿。为了肚子,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呢。

    “嗨。”

    我始起头。

    是莉莉。

    她倒是不避忌。

    我朝她点点头,并没有太热qíng,假装失忆。

    “你好。”她说。

    我喝了一口啤酒,不回答。

    “又遇上了。”她分明记得我是谁,真好记xing。

    “你没事吧。”我含蓄的问。

    海水的蓝色映到她眼睛里去,她眨眨大服,“现在没事了,谢谢你。”

    我仍然只点点头。

    “你在天昌行做?”

    “是。”

    “莉莉!”老板大声叫她,“过来。”

    她耸耸肩,不去了他。

    这口饭也不好吃,总而言之,受人钱财,替人消灾,你看我好,我看你好,实际的酸甜苦辣,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老板一身ròu颤颤巍巍的走过来,神qíng不满兼夹疑惑,“莉莉,我叫你,你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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