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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练_亦舒【完结】(24)



    “不可以,你与阿宗是相爱的,如今范家已准——”

    “哼,范家,你们以为你们是什么?”

    “蓝宝,不要赌气。“

    “我才不会,我不想背着他过一辈子,与他在一起,我将永远忘不掉他为我作出的牺牲,何苦,我有我的世界,我有我的天地。”

    我听得呆了?

    真没想到她这么倔qiáng。

    “他大后天要走了。”

    “他可知道你不与他同行?”

    “知道。”

    “他舍得?”

    “他是受过教育的人,知道怎么做才对。”

    “对不起,我看错了你。”我低下头。

    “不要紧,我也看错了你。”

    我啼笑皆非,既惭愧又不好意思,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仰起头,“我要走了。”

    她用手拨一拨金项链,发出悦耳的铮一声,金链闪一闪,上面写着BABYBLUE。

    真是一个难忘的女子,又偏有着这么难忘的名字。

试练

    “是吗?”她眯着眼睛问:“上帝真的与我们同在?你真相信?”

    说话的时候,她并不安份,双腿不停的弹动,一边听耳筒收音机,还连带咀嚼口香糖,半丝诚意也没有,脱口而出,问我这么严肃的问题。

    她的头发剪成一层一层,熨得似铁丝般,四处洒开,发消已经焦huáng,头顶还染著一片彩蓝。浓厚的化妆搭在脸上,却掩不住她jīng致的五官。

    如果把化妆抹掉,发型改一改,换掉身上的衣服,她也许就是一般人所说的青chūn玉女。

    如果她肯换下身上的衣服,如果她身上穿的可以算是衣服——那些黑色的,一条一搭,拉过来又扯过去的廉价时装,线口早已松掉,纽子一半掉下来,似在身上披一张肮脏的chuáng单。

    很多人问过我这样的问题:你真相信上帝?

    自从在初三,我决定读神学做牧羊人以来,连父母亲都这样问过我。

    活泼顽皮的同学们,也不放过我。

    我早有一大套理论,随时取出与他们辩证,但今日,被这女孩子一问,我竟然答不出来。我在教会里,已经接近休息的时分,聚会早已散去,只剩下我与清洁工人。

    刚要走,她进来了,背着大袋.手上戴露指手套,足上共穿两只镶花边的袜子,银色皮鞋,脖子上挂满假珠子,大耳环。

    她像棵装饰好的圣诞树。

    我忍不住微笑。

    从前,他们称这种不羁的少女为女阿飞,现在真不知这叫什么,想必有个专用名词。

    她扭着走过来,一边诧异的问:“怎么,现在流行白衬衫卡其裤?不会吧,这么土。”

    “我是本教会的弟兄。”

    “呵!什么叫弟兄?”

    “在教会中,人人像兄弟姊妹一样。”

    谁知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引得她轰然大笑,弯下腰,踢足。

    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走进来?

    她自己告诉我,“我偶然路过,经过这里,好奇,进来瞧瞧,弟兄,你看我,还有救没救?”

    我温和的说,“上帝救世人。”

    “是吗,上帝真与我们同在?你真相信?”她问。

    我说:“是,我相信。”

    “怎么会,怎度可能,他在什么地方,他看到你,看得到我?说来听听。”

    “请来做礼拜,牧师会得告诉你。”

    她扁扁嘴,“拉客!”

    “今天我们要休息了。”

    “逐客?”

    她牙尖嘴利。

    我捡起公事包离开,她紧紧贴在我身后。

    她嘴巴在哼一首歌:“你你你,你使我震dàng……”

    奇怪,她跟牢我gān什么?

    司机看到我,把车子驶过来。

    她chuī口哨,“没想到你是富家子。”

    我拉开车门,她忽然开进车子,“送我一程。”她已经坐好。

    我很犹豫,请客容易送客难,不过有司机在,我也不怕。

    她狡猾的笑,“上帝救世人,你刚送我一程都不肯,说时容易做时难。”

    她也说得有理。

    她向我挤挤眼,“上主连麻风病人都医,你呢?”

    我没想到她知道这么多典故,不禁看她一眼。

    她得意洋洋地说:“幼时,我上过主日学呢。”

    “去哪里?”我问。

    她双眼骨碌碌的转,“兜兜圈子再说。”

    我同司机说:“先把我送回去,随即送这位小姐。”

    司机在倒后镜看她一眼,不作声。

    “你这么傲慢,怎么做个好弟兄?”她问。

    我在家门前下了车。

    她也说得对。理论上我很明白,越是罪人,越需要赦免,但真正看到她那样的女子,先吓个半死,动弹不得,她还不算是坏人,只不过背境环景与我略有不同而已。

    回到家,我想了很久,她是否来试练我的人?

    那夜我睡得很坏。

    第二天出门去上课,有人在门口叫住我。

    “嗨。”

    是昨天那女孩子,今日改穿窄裤靴子,坐在栏杆上,半仰起头,眼睛仍眯成一条fèng。

    她寻上门来,怎么办?只得沉着应付。

    “不睬我?对对对,分别为圣,你是圣人,我是罪人,哈哈哈哈哈你不救我吗,你看着我沉沦?”

    我转身沉着的答。“小姐,如果你有困难,我愿意与你参详,但如果你只为取笑我,恕我对你冷淡。”

    她一呆。

    我已经上了车。

    我益发觉得,做牧者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放学,她已不在,当然,傍晚时分,正是他们开始出动的好时光,我摇摇头,回房温习功课。

    对牢课本,我却在想别的问题。

    我一直坐在台前到深夜,唱机放着柴可夫斯基的钢琴协奏曲,近十二点时,天下起雨来。

    窗口朝花园,玻璃上发出嗒嗒声,我开头以为是雨声,后来觉得声音太大,起了疑心,看出窗户外,只觉漆黑一片,再凝睛,忽而看到花丛树影中有一张面孔,吓得我跳起来。

    鬼?

    书生在书房夜读,女鬼出来引诱他,这些故事在今日还会发生?

    我退至房间一角发呆,那是一个女人的面孔,她伸出手来拍我的窗门,一边张开嘴叫,我听不到声音,因为玻璃隔着我们。

    我终於鼓起勇气,过去打开窗门一条fèng。

    那女子喘息,“放我进来!”

    她整个身子被雨淋湿,头发黏在脸上,化妆品糊掉,青一团紫一团。

    她突叫,“放我进来,他们在追我,快放我进来。”

    我认出她,她就是那个问我是否真信上帝的女孩子。

    “我是苏珊,你认得我,快放我进来。”

    我把窗户推开.风跟雨立刻飘进书房。

    “我开门给你。”

    “不,来不及了,快。”

    她已攀进窗门,我一拉,她耸身跳进来,一跤摔倒在地上。

    我扶起她。

    她雪雪呼痛。

    “你受伤?”我惊问。

    “快把窗帘拉拢。”她咬紧牙关。

    我立刻放下帘子。

    到这个时候,我发觉她脸上肿的青的不是化妆,而是伤痕,手臂上有条伤痕,正在流血,衣服上全是泥浆,又撕成一条一条。

    我扶她进浴间,“快洗一洗,然后让我看要不要叫医生。”

    “不,不要医生。”她惊惶yù绝。

    “看,”我问:“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一个信上帝的人?”

    她过半晌,只得点点头。

    我回房去取了我的卡其裤与衬衫给她换。

    她进浴室去。

    我说:“别锁门,有什么事我可以知道。”

    她点点头。

    她遭人殴打。谁?当然是仇人。

    这样的女孩子平日撩事斗非,得罪人不会少,同她作对的,说不定也是一帮年纪相仿的女孩。

    为一点点小事,或为争台子,或为争男友,甚至是看不顺眼,都可以拔出刀子相向。

    可怕。

    这样一个可怕的女子,此刻就在我家的浴室里。

    我不禁头痛起来。

    她出来了。

    我抬眼看去,几乎不认得她。她浑身经过洗刷,一切铅华尽去,头发驯服,面孔素净,至今我才看清楚她的五官,不失秀丽,她脸颊上有瘀青,嘴角碎裂,肿出一大块,手臂那条fèng子足有十公分长。

    我立刻打电议召医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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