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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_亦舒【完结】(20)



    严格来说,他们不过通过两次电话,可是咏诗待他不客气,一说就说心中话,异常写意。

    病好之后,他约她听音乐。

    坐了廿分钟,咏诗便说,“那几把梵哑铃像杀jī。”

    以前她会忍耐到半场休息时才找个婉转的借口。

    冯渊笑笑,陪她离去。

    他俩去看了场jīng彩的科幻电影。

    咏诗说:“形式不重要。质素至要紧。”

    冯渊颔首。

    “无论做什么,总要做好它。”咏诗还补一句。

    隔不多久,咏诗的母亲便问,“你找到新朋友了吧。”

    咏诗一怔。

    奇怪,难道看得出来?

    “气色好多了。”

    “是个普通朋友。”

    “别太挑剔人家。”

    这句话另一个意思是“人家不嫌你就好”。

    母亲太希望看到咏诗成家。

    她又说:“过去的事,不要去记得它。”

    咏诗抬起头来。

    呵母亲大约都知道吧,瞒不过她的法眼。

    “有机会让我见见他。”

    忽然之间,咏诗觉得这不过是母亲一个卑微的愿望,于是说:“一定。”

    母亲从来没见过周哲文。

    没想到冯渊先把咏诗请到家里去。

    那是一间老房子,装修却是簇新的,老佣人做了极jīng致的三菜一汤,冯渊的母亲已经去世,只余父亲,对咏诗非常客气,与她谈了一会子唐诗,喝了碗汤,便退到书房去了。

    咏诗喝多了一点香槟,只觉十分松弛,到偏厅坐下听音乐,一时没有离去的意思。

    冯渊把窗帘拉开一点,“咏诗,来看这月亮。”

    咏诗过去张望,“嗯,真美,那么大那么圆,你看,那里是桂树,那个是吴刚。”

    冯渊忽然想念母亲:“家母已不能赏月。”

    咏诗很坦然说:“可是她已与日月同在。”

    “你真的那样想?”

    “当然,她已经天眼通,无所不知。”

    “可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梦见过她?”

    “因为这个世界的事已不再使她烦恼,而且,世间数十年不过短暂匆匆,彼此很快就可见面。”

    冯渊点头。

    咏诗觉得是时候了,她轻轻说:“那些信,是你写的吧。”

    冯渊转过头来。

    “哲文给我的信,全由你代笔吧。”

    他不语。

    咏诗说:“没关系,告诉我好了,我一早已知道。”

    “是,”冯渊说:“的确出自我手笔。”

    “谢谢你。”

    “不怪我冒昧?”

    “那些真是好信。”

    “咏诗,你文笔也极佳。”

    “信呢?”

    “你叫我丢弃。”

    “你有无扔掉?”

    “没有。”

    “有没有带回来?”

    “一共五十二封,全收在一只盒子里。”

    “你怎么会回答一个陌生女子的来信?”

    “开头是因为哲文没有空,他请我代答。”

    事实并非如此。

    周哲文连信都不拆,随意扔在客厅的茶几上。

    这个人一到纽约,已把女友丢在脑后。

    冯渊不敢说出来,怕咏诗窘。

    “你是基于同qíng吗?”

    “不,是因为你的信写得实在好,我渴望读,也渴望回复。”

    他问周哲文:“我可以读这些弃信吗?”

    “请便。”周哲文头也不抬。

    以后,凡是章咏诗有信到,先在茶几上放几日,冯渊见无人理会,才拆开阅读回覆,没想到一年就是这样过去。

    “周哲文这个人——”咏诗说到一半。

    冯渊给他接上去:“他不是一个坏人,可是,他也不是一个重感qíng的人。”

    咏诗亦觉得这样的批评很中肯。

    她低下了头,“那样年轻且有前途的生命。”

    “是,真可惜。”

    咏诗说:“家母想见你。”

    “我随传随到。”

    真奇怪,这一对男女,在没有见面之前,已经通过好几十封信。

    然后,他们就订婚了。

    咏诗的同事们啧啧称奇。

    “章小姐凡事低调,终身大事亦不例外。”

    “以前她好象有一位医生朋友在纽约,就是他吗?”

    “不不,”咏诗的秘书说:“这回我是媒人,一次感冒,是我叫章小姐去看医生,她是那样认识冯医生的。”

    “可是冯医生是心脏科医生。”

    “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章咏诗自己却是明白的。

    也许周哲文远赴纽约,只为做一个中间人,好介绍冯渊给章咏诗认识,否则人海茫茫,他与她该到什么地方去找寻对方的踪迹?

    咏诗的母亲说:“冯医生与你很相配。”

    咏诗承认:“是,我俩qíng投意合。”

    “喜欢孩子吗?”

    “呵孩子,四个起,六个止。”

    做母亲的白女儿一眼,“且生一个试试看。”

    咏诗笑嘻嘻,事实胜于雄辩,何必现在与母亲争论。

    地小人多,一日,咏诗在某酒会碰到周帼仪。

    她过去招呼。

    “伯母jīng神好些没有?”

    周帼仪点点头,“好多了,谢谢你关怀,彼时我们急痛攻心,对你有无礼之处,请多包涵。”

    “什么的话。”

    “咏诗,我快结婚了。”

    “那多好,恭喜你。”

    因不想争出风头,咏诗没有把自己的事告诉她。

    周帼仪问:“那边那位,是你的朋友吗?”

    “是。”

    “一表人才。”

    咏诗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才走回冯渊身边

    然后,她握紧了冯渊的手。

天使

    蓝和平遭遇意外那日,开始的时候,其实与任何一日没有什么不同。

    那天早上七时半,这年轻俊朗的王老五如常起chuáng梳洗,吃早点,看报纸。

    然后,他驾驶一辆小小的房车去上班。

    车子驶到三号公路,他发觉jiāo通略为挤塞,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他心急,于是在下一个路口,转入五号gān线,没想到这一秒钟的决定,影响了他的一生。

    车子在公路上驶了五分钟,前边几辆车子忽然停了下来,蓝和平当然只能跟着慢车,他探头出去张望,发觉前头第四辆车子车头冒烟。

    他是一名好青年,认为助人为快乐之本,立刻下车,一边用手提电话拨三条九向警方报告紧急qíng况。

    他奔到前面,“什么事?出事车子司机在何处?”

    已有其它人在围观,各人惊骇地指向冒烟车子。

    蓝和平一看,大呼不妙,车内坐着一位年轻女子,正在尖叫,想用力开启车门,可是打不开来,这时,车厢里已经冒烟,看样子热度正在上升。

    蓝和平发狂似奔到自己的车子旁,打开车尾箱,取出重型锤子及螺丝起子,再奋力奔回肇事车子。

    他用尽全身力气,一下一下大力敲击,终于把车门撬开。

    车内女子已半昏迷,因极端热度,她皮肤有炙伤现象,长发开始焦曲。

    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蓝和平把她自车厢内扯出,众围观者鼓掌,自有人把女郎扶到安全之地。

    蓝和平自然知道现场不宜久留,立刻转身走,可是来不及了。

    他只觉得身后有一股巨大热流推向他,轰地一声,他便扑倒地下,失去知觉。

    可是他身体虽然不能动,心智却碧清明澄,啊,他想,我蓝和平命毕今日。

    幸亏父母已经去世,他们不会伤心,还有,明日下午那个会议的报告书早已完成,不致连累同事,只是,咪咪怕要受这个打击了。

    他看到自己躺在地下,汽车融融燃烧,四周围人的人惊呼,然后,警车与救护众呜呜驶至。

    蓝和平同自己说:你安息吧。

    他没有死。

    他醒来的时候,在医院里。

    想睁开双眼,却一片漆黑,他惊怖地大叫。

    他听到脚步声。

    “别动,你眼上蒙着纱布。”

    蓝和平如堕身冰窖:“不,我盲了,我盲了!”

    医生也赶来,“不要惊慌,静下来,你没有盲,刚同你做了手术,你的视觉会得恢复,只不过暂时看不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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