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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勿收回_亦舒【完结】(14)



    我问:“你怎么肯见我?”

    “你找我两次,第二次还是托上托,一定有要紧的事,告诉我,为了基么?”

    她既然这么大方,明人眼前不打暗话,我也就清、心直说:“关于你身世问题。”

    她的脸色陡然变了,在几秒钟内转为苍白。

    她瞪着我,霍地站起来,但不失为镇静的说:“郭先生,恐怕我又得请你离去。”

    “对不起。”

    “请。”她拉开房门,不愿多说。

    我一出门,她立刻把门关上。

    事有蹊跷,倘若地的身世没有秘密,何须这样?

    我在会客室外静坐,想整理一点头绪出来。

    露斯问我:“郭先生,你怎么了?”

    我微笑,“没甚么。我这才知道,司徒小姐不是我想像中那种人。”

    “是的,”露斯很高兴,“像上次,那个查尔斯林把公司的营业秘密泄露出去,公司要开除他,但碍着他跟一个董事有亲戚关系,谁都不肯做丑人,于是这种事天经地义又落在司徒小姐头上……”

    原来如此。

    可见这份工作也不尽是威风这么简单。

    这些都还是小事,要对公司盈利负责,才是大事。

    甚么消息都得不到。

    母女都不肯说一个字。

    艾莲很着急,我则处之泰然。司徒太若要达到目的,就非得向我们公开事实不可。

    她迟早会找上门来求我们。

    果然,人来了。

    仍然打扮得很漂亮,斯文有礼,一亮相就使我们觉得欠下她一大堆东西。

    她一声不晌,出示一张出生纸。

    我接过看,上面父母的名字分别为司徒让、谢玉英,孩子叫司徒慧中,一九五六年九月二十五日生。

    司徒慧中的确是她的女儿。

    真的令人不置信,两母女没有一丝相同之处。

    她又给我们看身份证,上面的名字的确是谢玉英,照片也瞒不了人。

    验明正身后大家都异常沉默。

    终于文莲说:“我去把司徒小姐请来。”

    我说:“此事包在我身上。”

    阿姆对于我的勇气很诧异,“咦。”

    我补一句:“她不是不讲理的人。”

    阿毋提醒我:“才说她是母老虎。”

    “我错了。”我勇于承认。

    司徒太太说:“我回家等你们的消息。”

    “慢着。”我说:“告诉我,司徒慧中因何离家出走。”

    “她与我合不来,不要我这个母亲。”

    “为甚么?”

    司徒太悲从中来,又哭泣。

    可是她一双妙目,也不肿,只见动人。

    我服了她。

    遇到不想说的事,便哭,这种早一百年前都落后的办法,但由她使出来还顶管用。

    “说给我们听。”

    “她父亲是顶顶大名的司徒让,她要我这个穷母亲来做甚么?”

    艾莲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

    阿戚也气愤:“嘿!狗不嫌家贫,子不责娘亲。”这两句醒世恒言不知从甚么地方学来,真亏他的,居然还用上了。

    不,这里面还有文章。

    阿戚阿母没有怀疑,我不相信,事qíng没有这么简单。

    我见过司徒慧中,我同她说过话,她不是那样的人。

    我再问司徒太,“你与司徒先生的关系,到底如何?”

    “我是他qíng人。”

    “你们在一起多久?”

    “十年。”

    这就不止qíng人这么简单了。

    “司徒慧中现住在她父亲那里?”

    “我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叫你们来调查。”

    “在经济上他可有资助你?”

    “哼。”

    阿威说:“小郭,你问这些来gān甚么?”他不忍。

    我想知道司徒慧中的心态。

    “你的意思是,你与司徒氏断绝往来之后十年,她才离家出走?”

    “是。”

    我问:“她父亲的遗嘱上,有没有她的名字?”

    吉从太答:“我不知道。”

    “阿戚,快去查。”

    司徒太很憔悴的说:“我要先走一步。”

    “最后一个问题,在这十年中,你为甚么到现在才彻底的找她见面?”

    “前几年她在外国念书。”

    我只得放司徒太走。

    她其实并不是司徒太,她没有名份。结婚与同居的分别就在这里。当然,名份值多少,每个人看法不同,但各婚姻注册处还是天天挤满人,三钢五常改也改不了。

    阿母综合司徒太适才所说,告诉我们:司徒慧中在生母谢玉英处长大之后,发觉生母地位卑微,于是回归生父处,以便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不上

    “郭兄又有何见解。”

    奇徒慧中不是这样的人上

    “事实胜于雄辩,你又何必卖弄你的眼光。”

    我还要去找慧中谈谈。

    要找她不容易,不过数盒时思糖买下露斯芳心。

    她虽然一直“哎这么多糖我会胖下次不用客气”,但心里还是十分高兴,所以我知道慧中甚么时候有空,便在街角等她。

    她出现时我对她chuī晌亮的口哨,并且高声说:“我可爱的小姐,我的口哨技艺为你而学。”

    她很吃惊,退后一步,像是要召警协助,等看到是我,才定下神来。

    她并没有生气,却也没有停下脚步,默默向前行。

    她穿着一件高领子黑色凯丝咪呢大衣,衬托得她十分高贵。

    “司徒,”我叫她,“吃杯茶好吗。”

    她转身看住我,“小郭,你这第九流的私家侦探。”

    她找了侦探来调查侦探?倒是知道我身份。

    我说:“九流也还算入流,超过我所想所求。”

    “你是一个不错的人。”

    “哗,谢谢。”

    “但请不要缠住我。”

    “天气这么冷,你已辛劳一天,不向往一杯香浓的蜜糖薄荷茶?,”

    这叫做攻心为上。

    她犹疑一刻说:“喝茶当儿,不许说我不要听的话。”

    “答应你。”

    我拖起她的手,她戴着手套,也就不介意,我们这样过了马路。

    她看上去很渴,也很饿,双手捧着茶就喝。

    我立刻替她叫了点心。

    一轮体贴使她很感动,这个女人,平日也没有谁把她当女人,真是可怜。

    她苍白的面孔稍见红润。

    我们没有说话,咖啡室的人很多,来来往往,大衣帽子围巾搭在椅背上,更加拥挤,但气氛很好,隔座的人埋怨着老板/客户/伙计/爱人,也有笑声,不知甚么角落,还有个女孩子在哭。

    良久,我才问:“一个人住很寂寞?”

    “习惯了。”

    “寂寞是永远不会习惯的。”

    她不晌。

    “很多人以为你同父亲住。”

    她不答。

    我小心翼翼的问:“你没有评语?”

    “我一向不解释。”

    “太委屈了。”

    “你以为解释就有用?不会的,不必做一出戏免费招待不相gān的人。”

    我问:“成功才是最好的报复?!”

    她苦笑,“报复?报复谁?”

    她喝完茶起身穿大衣,我连忙付账。

    临走时我问:“你那么恨你母亲?”

    她说:“我没有母亲。”

    头也不回的走了。

    奇怪,有两个母亲的人偏生说没母亲,财主佬往往不肯坦白身家,世qíng越来越复杂,何止两面,简直四方八面。

    不过司徒慧中的确憎恨她母亲。

    阿戚调查得很详细:司徒慧中的成功,与她父亲并无直接关系,开头,人们还看在这个姓氏上给她三分面子,后来发觉司徒氏对这个私生女并无偏爱,那股劲就消失,再跟着又发觉即使得罪司徒小姐,老司徒也毫无动静,司徒慧中更一点特权也没有。

    换句话说,她成功,是因为她比谁都肯吃苦,肯努力。

    每一年,只有在团年的时候,司徒才会给她一个电话,叫她去吃顿饭,每年只有一次,但在最近的三年当中,慧中不接受这种施舍,在过年时,她qíng愿飞往外国旅行。

    她不能失败,单是她的家人就要了她的命。

    老头子若在临终大动善心,那她还有点好处,否则就白白姓司徒若gān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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