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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梨魂_亦舒【完结】(18)



    我忍不住把小棋拥在怀里,"不不太,你会活至一百岁。",'""谁活到一百岁?"

    老周下班了。

    "爸爸。"小棋扑上去。

    爸爸,我也渴望有人那样叫我,最好是个小女婴,~叠声:爸爸爸爸爸爸。这会是天底下最好听的声音,她就是我的瑰宝"钻中之钻,完美无瑕。

    老周过来放下公事包,"你同小棋倒是投契。

    周太太捧着点心出来,"将来他的孩子,同小棋~定相像。"、老周说:"表姐妹,当然相像。";

    两夫妻都笃定了。

    我内心有点惊恐,真的,这样下去。难保不伤害另一人。

    只gān笑着。

    但个棋多么了解我,算得是我的红颜知己。

    这年头,谁会欣赏低调如我的人,然而令棋就做得到。

    小棋问:"小阿姨今天要来的,是不是?

    "小孩子还不去看卡通。"

    老周趁客堂只剩我同他,便问我:"你觉得令棋怎么样?"

    我说老实话,"哪里配得起她。"

    "呵哈呵哈。"老周大乐。谈他真可爱,永远光明开怀,但愿神明保信他一生如此。

    "客气什么。"

    "我说的是真话。"

    "开步追吧,相信我这个姐夫,你只要举步,她会等你,不用跑一千米。'

    我更加汗颜。

    "当然我也知道,你搬进我们这里,也是为令棋的缘故。"我说:"旧居回忆太多。'

    老周点点头,"凡事从头起。"

    令棋来了。

    我与她似乎已养成不与对方说话的习惯。没想到她也如此含蓄。

    只听她与周太太说:"二姐给我一封信,她在那边十分适应,日子清淡平和,回想从前在三十五摄氏度的大雨天挤地铁上班,简直不可思议。"

    老周说:"真的,本市越来越恐怖,我都想提早退休,带小棋到那边读书算了。"

    "二姐说维多利亚似仙境一般,等于早登极乐。"

    我禁不住笑出来。'。

    她们家三姐妹真正活泼幽默。

    或许我也应该有三个孩子……啊,想完孩子又孩子,莫非我的心又活起来了。

    大家取笑一轮,开始吃火锅。

    不知我有没有胖,好吃好住在此散心,已有两个礼拜。

    "饭后你同令棋去散散步吧。"老周指点我。

    我们乐得按本子办事。

    附近街道灯火灿烂,转角处有一间店铺,huáng金色的灯泡照亮丰盛的存货,生意很不错。

    如今都不多见这种杂货店了,都被超级市场代替。

    我看着令棋,她面孔上也露出留恋的神色,可知想法同我一样。

    小时候都曾到这样的地方买冰淇淋吧。

    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成为大人的。不过你看小棋,她有她的快活,尽管功课那么紧,尽管前面路上都是荆棘。

    令棋跟在我身边。句话都没有。

    安淇却是、只小鸟,她不停地说话。但说了那么多,瞒着我的更多"

    老以为安琪是单纯不过的小妻子,没想到心中藏好"、

    一辆迟来的校车,放下一群孩子。孩子们高声说笑,离很远都可以听到细节。

    "喜欢孩子"'我问。

    "在医院做过一段日子的人会对生命略为怀疑。

    "大部分人都已发觉这一点。"

    "除非把自己弄得很忙很忙,跌在chuáng上即时入睡,根本不去想它"

    "你忙吗?"

    "并不,但时常很疲倦。

    都市人都是忙碌苍白的。

    "天天重复着一样的事,见一样的人。

    "渡假有否帮助?"

    她摇摇头。"飞机搭来搭去,更加劳累。

    她所需要的是转变生活方式。

    "你有多少假期?"

    "一百八十多天。"

    "拿了它,到欧洲小镇去躲上百多天。"这一向是我的秘密心愿,可惜安琪不予支持。

    令棋笑,显然她也认为不可能。

    不过她说:"会的,在适当的时候,我会那么做,假期对我们来说,许是生命中最宝贵的奢侈品。

    本yù大胆问一句:等蜜月时?

    太私人了,不能开口。

    其实社会没有谁都一样过,但人怕寂寞,往往做出英明神武状,扮一柱擎天之姿态来安慰自身一…也没有什么不对,人人如我这般消极行不通。

    只有令棋才会欣赏我,她人淡如jú。

    不过还是提起jīng神回老家收拾。

    安淇去世后,第一次把她的东西整理出来。

    同她的亲戚通过消息,他们觉得诧异,都一年了,他们说:不不,不要紧,由你做主好了。

    买了那种人们回乡用的大型帆布袋,把安琪的衣物全部装进去。

    多,东西多得不得了,四季衣裳连鞋袜装满三只圆锥型的大袋,全叫慈善机关取了去。

    家中的抽屉全不上领,一直以为毫无秘密可言,不费半日,都清理gān净。

    自己的衣物,也得收拾,全装进行李箱中。

    一件凯丝咪大衣,是安淇送我的礼物,拾出来,抱在怀中,万分感慨,大衣袋中有硬物。

    什么,是什么陈年旧东西,忘记拿出来,是否某年某月的音乐会场刊,抑或是从舞会带回来的香水样板?

    伸手进去掏,取出的却是一封信。

    安淇的字,写给我的信。

    怎么会以这种方法送信,信应该贴张邮票寄出,或是放在案头容易看见。

    我糊涂了。

    连忙拆开来。

    厚厚的一叠信纸,十来张,都不同质地,这封信不是~气呵成,分好几次慢慢写毕。

    呵安淇,你还有什么花样呢,为何将我的痛苦分段加深,为何人去后还玩我。坐在chuáng沿,摊开她的信。确是写给我的,有些纸上只有一两句话。"我要离开你了。"她写。我要离开你了,仿佛听见她清脆的声音在空室中响起。"不能再继续与你一齐生活。"'"不是不能够这样持续下去。倘若学许多老式"夫妇般忍耐一下,可以期望金婚纪念。""但每个人都只能活一次。"日子飞逝,你觉得吗?在小公寓中,天亮就"起chuáng准备早餐,看着曙光缓缓自窗口透进,禁不住想:太阳什么时候照到我身上呢?""下班往往比别人迟,一出门,只看到霓虹灯,也许想得太多了,谁不是这么过呢。"

    "自学校出来,七年整,做同样的工作。"

    "满以为婚后会有点转变,但随即发觉生活上的结合不表示心灵上的结合,好些晚上失眠,听到你平安满足均匀的鼾声,不禁想我们像是陌生人呢。"

    抚着纸张,不信这是安琪亲笔所书。

    我所认识的安琪,毫无机心,不可能想那么多,那么悲观,那么绝望。

    粗心,从头到尾是我的疏忽。

    痛苦使人长大,痛苦塑造xing格,我一向幼稚,直到现在才获得成熟的机会。

    用手捂着脸一会儿,才能把这信看下去,整个人迷醉在她的字里行间,忘记身在何处。

    "想离开你,追求理想生活,但没有勇气。"

    "日子越来越苦闷,有时觉得没有目标,不知为什么忙,为什么忍耐,为什么劳累。

    "你不知道你吧,像个孩子,只要在晚上做顿好的给你吃,就已满足,喜欢看你吃饭,真不明白成年人何以能吃得那么香甜那么多,一点心事都没有。"

    "曾经暗示过几次,希望得到更多的关注,都得不到回音,你似没有感觉。"

    读到这里,大叫起来。

    一声又一声,直至喉咙沙哑,都无法宣泄心中苦楚。

    暗示,为什么要暗示,为什么不直言?

    为什么不直接控诉我笨拙?为什么不简单地说明要离开我,为什么要玩把戏?

    安琪安琪安琪。写得出来就应该讲得出来!是内疚吧,是把莫须有的罪名加诸我身,故此羞愧得开不了口吧。

    硬说我乏味,不关怀,麻木,根本上我不是个巧言令色的人。

    安淇应当知道,我不会说话,非必要时,亦不想说话。我知道会为这种脾气付出代价,但不知道是这种代价。'

    低下头,把信读下去。

    "日出回落,不再带来生机,记得老鹰的故事吗?向往自由,在公司中所遭遇到的挫折,多说无益,天生不够坚qiáng,还须后天锻炼,但是何等样的吃苦,总有人要令你连斟一杯咖啡都失去信心。"

    "你不能救我吧?"'偷渐觉得没有人爱我。""渐渐认为人生在世只有靠自己。""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分手呢。""你会原谅这孤军作战的决心吗?""这次到纽约出差,决定暂时不再回来,想看看新世界,在律师处,有一份离婚协议书,地址附在后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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