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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梨魂_亦舒【完结】(29)



    他一怔。「当然我要。」

    「要的话早几年已可结婚。」

    「但那时--」

    「那时没有必要与我结婚,现在有。告诉我,李-,我会帮你忙,不必牺牲你的

    自由。」

    「你太不给我面子,你对jú新,比对我好得多。」他十分十分苦涩。

    「但jú新也比你直接得多。」

    「她怎么同我比?」他恼怒。

    「你说得对,你要什么,请告诉我。」

    「我适才说,我们可以结婚。」

    「好,结婚后呢,有什么要我做?」

    「婚后再说。」

    「不,你先告诉我。」

    他被我bī得走投无路,只得说:「有部分债款,也许可以用你名义偿还,甚或可

    以暂时不必偿还。」

    「多少?」

    他说不出口。

    「明日叫你会计来见我也是一样。」

    「如果我们不能结合,这件事作罢。」

    「不,这件事与婚姻没有关系,借款子给你,收取利息,是生意人的买卖。」

    「我已没有抵押品,除非你要我。」他苦笑摊开手。

    「我相信你,不是作为爱人,是作为一个生意人。」

    我真正的呆住了。

    我拍拍沙发。「来,坐下,我们好好谈谈,你需要多少,也许我根本没有那么多,

    不说清楚,岂不是白娶了我。」

    他自斟一杯白兰地,坐在我对面,低声说了个数目。

    我侧头细听,听真了,吁一口气。「就这么多?」

    李-讶异。

    「没问题,我有。」

    李-脸上现出复杂的神qíng来,包括意外、后悔、惭愧、苦涩,都一闪而过。

    「或许你应该早向我求婚。」我朝他眨眨眼。

    他低头,只会得喝酒。

    「让你的律师同我的律师说,别担心,我的条件会很苛刻,事成后,你的公司说

    不定有一半会归我所有。」

    他放下酒杯。「如能过此难关,我心甘qíng愿。」

    我笑。「总比与我结婚好,嗳?」

    他叹气。「别再挖苦我,你怎么还会要我?」

    李-是聪明人。

    「他们真把你医好了。」他感慨的说。

    「是的。」我很惆怅。「完全医好了。」殷医生是神医。

    「对不,毓骏,我甚至没找到时间去看你。」

    「当然找不到时间,但公司终于破了产。」

    「是,这两年商场不知有多少人倒下来。」

    「不会是李。」

    他也没有道谢。

    大概只有人家替你端椅子递水杯时才可以说谢,到了这种地步,说什么都是多余

    的。

    我再一次送他走。

    站在露台上,看他进了车子,驶出去。

    从前,每次他走,都站着,直至看不见他的车子,才进房休息。

    心qíng是完全不一样了。

    女佣再给我一碗汤,那层jī油已经撇掉,我很喜欢。

    有人揿铃。

    女佣咕哝:「一直要找什么小姐,告诉他们已经搬走,总是不相信。」

    「让我来。」

    这次不是追求者,而是皮糙店的伙计。「要不付钱,要不把皮糙还我们。」

    「可是那位小姐已经搬走了。」

    「去去!」女佣说。「再不走我们叫警察。」

    那小伙计嚷:「叫我怎么回去回复老板呢?」

    「是件什么大衣?」

    「反面穿的紫貂,去年半价卖给伊,才付一成定洋就穿走,现在影子也不见。」

    我们主仆摇摇头。

    「真的搬走了。」

    「到什么地方去找她?」

    「不知道不知道,」女佣用力拍上门。「这种做生意的女人。」

    也许她脱胎换骨,人进了修道院。

    「但大衣呢?」女佣人说。「总得把大衣还出来呀!」

    我的金表呢?谁要是把爹爹的金表还我,就好了。但是我与它的缘分,也已经到

    尽头,不可以再追。

    jú新把财经版折好,搁我面前。

    我看了一眼。

    「他终于开口了,是不是?」

    我点点头。

    「不过我也认为他会替你赚回来。」

    「那多么好,我光是坐着,你们就使我成为富婆。」

    「可是你曾经深爱他。」

    「是,曾经。」

    「李,我冲一杯爱尔兰咖啡给你,」jú新双手是不停的。「你知道昨天谁约会

    我?」

    「谁?」

    「我那一位。」

    「说些什么?」

    「请我出去吃了顿日本菜,并且问我,童装店开幕,会不会请他?」

    jú新脸上有说不出光彩。

    「叫他剪彩好了,不过要穿成米奇老鼠那样。」

    「我快活到极点。」jú新说。

    但愿所有人都这么知足。

    「但是你,你下半生就这样做富婆了结?」jú新犹疑的看着我。

    「哎呀,这是什么生活?多少人梦寐以求。」

    「出来多久?」

    「四十五天。」

    「好象有整年那么长。」

    我叹息一声,谁说不是?

    住在里头那两年,更似我的一生。

    开头的时候,似一个婴儿,什么都要人照顾,后来渐渐懂得人事,肚饿晓得讨食

    物,继而清醒过来,不过茫然的时刻居多……

    不堪回首,一把长发是剪掉了,好心的护士替我留着,jiāo还给我。

    那个地方,永世难忘。

    「你把半月道的老房子拍卖?」

    我点头。

    「在报上看见拍卖启事,还不相信,华英中学七六年毕业班有一大半人在大厦内

    度过他们最开心的日子。」

    「嗳,捉迷藏最好。」因为怕寂寞,我爱同学。

    「毓骏,我有种感觉,」她仿佛有种不祥预兆。「你出来后所做种种,像是要为

    所有的事作个总结。」

    「是吗?你那样想吗?总结后我又去什么地方?」

    jú新苍白了脸孔。

    「别傻,也别多心,那样大的房子,不卖掉gān什么?人家拿了地板可以重建。」

    jú新有点释然。「你又进账一笔。」

    「父亲要是知道我现在这么有头脑,当初就不会想掐死我。」

    「咦,」jú新笑我。「钱自己生钱,何需技巧,呆放在银行便办得到。」

    她真的与我出院第一日看见的jú新判若两人。现在她有自信、gān劲,活泼一如中

    她说:「李-有时妒忌我们的jiāoqíng,他不知道我俩的关系打何时开始。」

    母亲出走那一日开始。

    放学回到家中,十三岁的我与jú新正要打算看电影画报,只见到父亲铁青着面孔,

    浑身颤抖地坐在书房中,大厦从此yīn黯下来,每个角落都藏有魍魉魑魅,只有jú新不

    怕,她仍然做我朋友,拖着我的手,按亮每盏灯,陪我做功课,带我返她家中,叫伯

    母招呼我,是jú新与我度过这一次难关。

    甚至连老父都说:「毓骏,待jú新,要似姊妹一般。」

    「谁管李-明不明白?」

    「但我有种感觉,你们始终会走在一起。」

    「今日你仿佛摸着水晶球说话,预言良多。」

    「他对你终于另眼相看,我深觉出尽鸟气。」

    那日回到家中,女佣说有位先生找我两次。

    「谁?」

    「李先生一直在这里,他记下名字。」

    我取过拍纸簿一看,只见上面写:殷先生来电。是李-的字。

    「李先生来了多久?」

    「他在沙发休息个多小时,后来埋怨电话太多,比他写字楼还吵,回公司去了。」

    我莞尔。

    「殷先生后来没有再找我?」

    「没有。」

    隔四十五天才想到问候我。

    医生都是这个样子,男女老幼都是一具具躯体,治好他们的病患确是一种挑战,

    一切止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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