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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案惊奇_亦舒【完结】(10)



    与她在一起,永保新鲜。

    她介绍朋友给我认识。

    他是一个高大,黝黑,英俊的男人,年纪与我差不多,但人比我老实,一看就知道深爱她。

    泽叔也知道有这个人,早已警告我。

    他与泽叔完全不同类型,年轻有朝气,纯朴天真,在他眼中,陈锁锁是安琪儿,天下至可爱的女xing,他以她为荣,他对她认真。

    事后她问我:“你觉得他如何?”

    我笑。男人从来不问这种问题,感qíng何需第二意见。

    “他gān哪一行?”

    “在威斯康辛州教书。”

    我瞪眼,“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很认真。”

    “带着女儿与金银珠宝去嫁他?”

    “我们确已论到婚嫁。”

    我怪叫起来,“那还不是日日对牢肥皂剧与厨房间做人,多年前不胜枯燥的日子,就是这个模式,为何今日又钻入圈套?”

    锁锁摇摇头:“说你不明白就是不明白,怎么同呢?”

    我服了她,“怎么不同,你倒说说看?”

    “人不同。”

    “他这种人才是很多的。”

    “不是他,是我不同以前。”

    啊?

    “五年之前,我要寄人篱下,别无选择,天天等别人从荷包里掏十块八块出来度日,今日怎么同?我已是自己主宰,爱过怎么样的生活都可以,他没有,不要紧,我有。我没有的,他有,可以给我。现在我有暇追求làng漫温qíng,五年前我哪有闲qíng讲这虚无飘渺的东西?那时只希望不用天天洗烤箱里的油渍。”

    啊啊啊啊。

    “此刻我真的向往返朴归真,到乡间去同小孩子过最简单的生活。”

    我明白了,是,买一层二十间房间的大厦隐居,不过腻了随时可以到大都会去度周末,管家与佣人随时在身边应“是太太”,而丈夫是最最老实的正派人,随她调度,他有点学识,但没有作为,这样的男人虽稍欠风骚,但到底可以捏在手心。我完全明白了。

    她终于做了主人。

    经过那么多年的挣扎,她达成愿望。

    锁锁伸一个懒腰,嘴角带一个微笑,有点酸有点苦,但毕竟是笑容。

    我爱上这个女人。

    从无到有,她似最优秀的魔术师,三两下手势,化险为夷,她得到丰衣足食。道路上的经历都可以忘记,结局最重要。

    她是真正的生存者,恩泽四周围的弱者,包括我在内。

    “我会有许多孩子,我喜欢孩子。”她说。

    像她那样的女人已经进步到为自己生孩子,不是为习俗,亦不是为丈夫。

    你说她多qiáng,我佩服她,所有的感qíng自眼中流露出来。

    “恭敏,如果我与你门当户对,整件事的做法又自不同,你说对不对?”

    我摇摇头,我挺不喜欢家中略有资产的小姐们,她们有固定模式个个差不多:样子不十分美,但打扮得无瑕可击,姿势最时髦,谈吐甚斯文,可惜缺乏生命感,整个人如一件jīng致的摆设,没有活力,同她们做朋友,味同嚼蜡,她们懂得什么叫生活?

    男人喜欢接近野女人,不是没有原因的,活生生、有血有ròu、泼辣辣、有汗有泪,跌倒爬起,心身都有纪念xing疤痕,都是故事,她不是一张白纸,但是彩色摈纷,另见一番景象。

    我于是说:“我喜欢你多些。”

    “我有信心我们会得长久保持联络。”

    “孩子几时回到你怀抱?”

    “他为此仍在踌躇。”

    “明显地他爱这小孩。君子不夺人之所好。”

    “不不不,他只是要面子,他怕孩子做油瓶。”

    “这也是事实,”我说,“他的女儿,他会为她设想,他会给她最好的一切。”

    “我就是怕这一点,我就是不要她做一万人瞩目的孩子。恭敏,你在洪氏栽培下成人,多么患得患失……我不要孩子辛苦。”

    我微笑,“你完全明白快乐是什么。”

    她很谦虚,并没有焙耀她的本事。

    锁锁把一包文件jiāo在我手中,着我转jiāo泽叔。

    她笑说那是洪昌泽想要的东西。

    文件用牛皮纸信封套着,并无封口,我随时可打开查阅,但是我没有拆看。

    如果我有好奇心,封得再牢也可打开,火漆印也挡不住掀人私隐的大yù,但我深信无知胜有知,现在我活得很好,不必自寻烦恼。

    我将之jiāo在泽叔手。

    他抽出一看,闷声不响,将之喂人碎纸机,切成上海拉面般粗细,用手掏散。

    他冷冷说:“影印本在法律上没有作用。”

    “我相信绝对没有副本。”

    “在你记忆中也没有?”

    “我没有看过。”

    这是事实,但是他怎么会相信,他笑,“恭敏,我一直低估你。”

    没有,他并没有,我就是那副德xing,他全没错。

    我说:“你看我长大,你知我为人。”

    他自己生就弯弯曲曲的心肠,不相信世上有直路。

    我问:“孩子呢?”

    “她是我的。身外物我不计较,但孩子归我所有,是我骨血,她不会离我半步。”

    我很为难。

    “不过,既然她把部分东西归还给我,我也不会令她失望,她有权探访孩子,并且每年可与她共同生活两个星期——在我指定的住所。”

    “如果孩子要跟她呢?她确是她的母亲。”

    他摇头,“你少替我担心。”

    “法律上她有权。”

    “那就要在法庭相见,只怕届时对她名誉有影响。”

    “好,我对她说。”

    “还有,你,你要遵守诺言。”

    “泽叔,你知道我尊重你,也尊重她,说过的话我会算数。”

    他自鼻子哼出一声,“我不大肯定,你们gān艺术的人,眼中有什么世俗礼法?什么都敢做。从此以后,希望你离得她远远的。”

    “她没有告诉你?”

    “什么?”

    “为着使你放心,她要结婚。”

    “嫁谁?”

    “谁无关重要,反正不是你,也不是我。”

    谁有什么要紧?谁都一样,她万事俱备,独欠

    一个丈夫,在某一范围内,她是人尽可夫的。

    泽叔迟疑一下,“她可爱他?”

    我忍不住笑,他还念念不忘。

    “你尚爱她?”我说。

    他不做声。

    “让孩子跟她住半年,一人一半。”

    “小孩子怎么样念书?”他责问我。

    “她还小,起码有五年才进学校。”

    “不。”

    “你尚爱她,孩子也需要她,何不维持一种比

    较文明的关系?”

    他不甘心放手,一脸酸涩。也一大把岁数,什

    么都要霸着拥有,一点都看不开,枉他做生意时一

    派力拔山河气盖世。

    “她会感激你。”

    “哼。”

    “放她一马。”

    “口才好得很呀你。”

    “还不是跟泽叔学习。”

    这是真的,我继续逗留在公司里。

    大弟越来越jīng神,我越来越萎靡,所有私人时间都没有了,迟起来不及吃早餐,托人买上来,咬一半,刚想用咖啡把它冲下胃,泽叔已经派人来叫,我很烦躁,不想听令。

    自由散漫已成习惯,不能服从制度,觉得束缚、辛苦,真要等薪水开饭没法子,我的确自作自受。

    艺术界的朋友疏远我,他们说,一听到秘书在电话中问:“哪一位找洪先生,”便大倒胃口。

    我以前也是一样,有谁叫秘书搭线,说什么

    “洪先生在吗,刘先生找你,”就会很不齿的答

    “洪先生不在,叫刘先生快去睡觉”。

    太没诚意了。对于做生意的人说,请几个秘书做琐事才有派头,作用与白金信用卡,司机驾驶之平治车一样。但对艺术家来说,除出专心创作,一切归于无聊。

    连这种细节都不能适应,深觉痛苦,还怎么办大事,公司里的英才,在我眼中,都是俗物,而我这个自认为是潇洒不羁的人物,却被他们当怪物。

    泽叔jiāo下来好几个叫我学做的计划,都堆在那里,麦公过数日便来收去另找替工。

    我不是那块料子,他们都说对了。

    但大弟却做得兴致勃勃,穿上西装的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现在他决定在暑假后在本市升学,边读书边做麦公的学徒。

    我打呵欠。

    只想回家收拾行李逃往欧洲度假,一年半载也不回来,谁会留住我呢?没有人,不过这一走,等于自动弃权,以后再不能有一事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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