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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_亦舒【完结】(7)



    荷生伸手摸自己的脸颊,真的,隐没个多月的笑脸,终于再度浮现,可见最难的已经过去。

    像传说中那种没有良知的女人,她自辜负他人的过程中获得更好的选择。

    烈火说:“烈云不看好我们。”

    荷生不出声。

    “她觉得我俩xing格太qiáng,易起冲突。”

    “你跟妹妹十分亲厚,无话不说。”荷生羡慕。

    “我与你之间也是一样,你可以把所有心事告诉我。”

    不可能,荷生不住地摇头,他们一开头已经得不到诸神的庇佑,她伤害了言诺,内心不安,也许,连这一点点内疚都会渐渐埋没,但不是今天明天后天,目前荷生尚不能释然,光是这一点,已经不能告诉烈火。

    他们走到停车场。

    烈火指指一辆黑色大车,“这是烈风母亲的座驾。”

    仍然维持着豪华的排场,可见烈先生在经济上照样看顾她,抑或,荷生忽然想起来,这是烈风外祖父的余荫?

    多么复杂的一个家庭。

    荷生问:“令堂住在什么地方?”

    烈火露出一丝笑容,“问得好。”

    爱一个人的时候,提起他,才会有笑意,烈火很明显地爱母亲,孝顺孩子坏不到哪里去。

    “家母一半时间住伦敦,另一半时间住新加坡,几时我们去看她。”

    “你外公也是财阀?”

    烈火答:“不,家母娘家清贫,慢慢我告诉你。”

    荷生点点头。

第三章

    这时候烈云走过来,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荷生把她拉过来,搂住她。

    三个人都没有发觉,烈风躲在一株影树下,正静静地留意他们的一举一动。

    跟着的一段日子,要求再苛刻,荷生也得承认她对感qíng生活极度满足,趁着母亲到加拿大度假,不必准时回家报到,她与烈火争取每一个见面的机会。

    荷生诧异时间飞逝,似有人故意拨快钟数来作弄他俩,由拂晓到huáng昏,又自黑暗到黎明,一瞬即至,不可思议。

    其间也发生过一两宗不愉快的事件,荷生不能不耿耿于怀,却不得不加以容忍。

    一次她与烈云吃茶,碰见言伯母。

    彼时言诺与烈火在日本开会,自分手后,荷生始终没再有机会见到言诺,但对言伯母的尊敬仍在,故此特地过去打个招呼。

    荷生的生活经验不足,满以为是一番好意,谁知言伯母不领qíng当众奚落她,当时她上上下下打量她,似要重新估计荷生,然后冷冷地说:“对,夏小姐,同伙计的儿子走不如同老板的儿子走。”

    荷生年轻皮薄,没想到一向和颜悦色的言伯母翻起脸来会如此惊人可怕,急急回到自己座位,忍不住落下泪来。

    也是应该的,她怎么可以妄想言家像以前那样对她。

    不能怪言伯母小气。

    说也奇怪,挨骂之后,荷生觉得恍惚补偿了什么。

    但是过了三天,荷生又发觉她连这样卑微的安乐都得不到。

    烈火告诉荷生,吉诺为这件事连声道歉,荷生可以想象他一额汗满脸通红的样子。

    荷生问:“言诺为什么不亲自跟我说?”

    烈火没有回答。

    荷生有点气,言诺没有怪责烈火,但是他不原谅她,男人与男人永远有默契,因此女人永远成为罪魁祸首。

    “他请你体恤一个母亲的心清。”

    荷生无话可说。

    烈火说:“相信我母亲会做同一样的事。”

    这样的小事,荷生愿意忘记。

    比这大一点的事却令荷生紧张:烈火替她安排好,过两天见他的母亲。

    养这样漂亮儿女的母亲自然是美人。

    荷生相信她不会失望。

    她满以为可以同时见到烈先生和夫人,但是接待她的只是烈太太。

    荷生一早听说,新加坡有一群华侨受英国文化影响甚深,比香港人有过之而无不及,看到烈太太的排场,荷生完全相信这个说法。

    银茶壶盛着格雷伯爵茶,青瓜三文治,小小软面饼夹奶油及玫瑰果酱。

    烈太太穿着一套低调的丝质见客服,简单的首饰,看上去令人觉得舒服。

    烈太太的脸同烈云一个印子,但气质过之,荷生相信她另有更大的优点令烈先生欣赏。

    烈火过去轻吻母亲的脸颊。

    然后他退出去,让两位女士清谈几句。

    烈太太轻笑,“我们期待看烈火的女朋友已有多年。”

    荷生笑一笑。

    “欢迎到烈家来。”

    荷生处之泰然,大大方方地说:“我来过好几次了。”

    “那么,你大概已经发觉,这幢屋子,叫琪园。”

    荷生一怔。

    一说就说进这种题目去,看来,已经把荷生当自己人。

    “琪,是周琪,烈先生的前妻。”

    荷生不敢露出什么蛛丝马迹。

    烈太太声音有点无奈,“我本人姓陈,叫陈珊,夏小姐,试想想,陈珊住在周琪的屋子里,那种感觉应是如何。”

    她仰起面孔,尖尖的下巴单薄俏丽一如烈云,荷生觉得她太过介意这种细节,难怪神qíng困扰。

    荷生大胆地说:“或许可以把大厦的名字改掉。”

    “烈先生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

    “大厦由他恩师所盖,他要纪念他。”

    从这句话,荷生又知道得多一点,像是缓缓又推开一扇门,看到出乎意料的景色。

    “夏小姐,我想说的是,烈家是一个奇怪的家庭,你要给烈火多些时间,多点耐心,同时,你本人需要有最大的弹xing,去适应你从前没有接触过的问题。”

    荷生不敢认同她语气里的悲观,为着礼貌,不予置评。

    烈太太随即高兴起来,“烈火常跟我说起你。”

    荷生这次知道如何应对,“烈太太同烈火看上去似姐弟,感qíng一定很好,什么话都可以说。”

    试过多次了,没有不灵光的,无论诸位女士的外型出身学识如何,说她比她的真实年龄年轻,她一定开心,连这么聪明漂亮的烈太太也不例外。

    荷生知道她做对了。

    她比先前镇静,喝一口茶。

    “烈云也很喜欢你,”烈太太停一停,“我这两个孩子都没有知己朋友,”那种无奈与忧郁又来了,“同我一样。”

    荷生笑道:“烈云是比较内向。烈火有言诺。”

    烈太太用手撑着头,过一会儿说:“对不起,夏小姐,我竟有点累,我们下次再谈吧。”

    荷生连忙站起来,“当然,我先告辞。”

    走到会客室门口,荷生还听见烈太太细细长长的一声叹息。

    荷生走到走廊,口腔内还有茶的苦涩味,她正在想,下次喝茶,或许应该恢复加糖的习惯,经过书房,却发觉烈云伏在烈火肩上,正在饮泣。

    看到荷生,兄妹俩立刻松开,烈火说:“母亲责备她呢。”

    不,这里边另外有个故事。

    烈太太已经给她警告,有些问题,不是外人可以接受。

    荷生静静坐下来。

    烈火问:“母亲跟你说什么?”

    荷生微笑,“只怕烈太太对我印象普通。”

    烈火答:“过些时候,她也不再是烈太太。”

    荷生讶异。

    “她要与父亲分手,带走烈云。”

    噢,所以哭泣。

    烈火感慨地说:“这间屋子,除出父亲,没有人会住得安乐。”

    “过来,”荷生叫烈云,“坐到这边来。”

    烈云心智非常弱小,遇事完全没有对策。

    荷生搂着她问:“你愿意跟父亲还是母亲?”

    谁知烈云厌恶地说:“我要自由,为什么我不可以选择,为何我不能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荷生正在错愕,烈火忽然抓起烈云,当头当脑地给她一个耳光,用力甚大,把烈云的脸打得扭曲地偏过去。

    荷生惊得呆了,下意识伸手去阻止烈火再出手,但是烈火已经紧紧抱住烈云。

    他悲痛地说:“小云,小云,别让我伤心。”

    荷生发觉外人简直没有cha足余地,她悄悄站起来离去。

    走到走廊,迎面而来的,却是言诺。

    蓦然在陌路与他相逢,荷生睁大双眼,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言诺百感jiāo集,贪婪地打量荷生,她瘦了,心事重重楚楚可人,他闭上眼睛,似怕她炙痛他双目。

    荷生要再次见到言诺才知道,她同他在一起的时候,并非不快乐。

    两人僵持一会儿,荷生听得言诺轻轻地问:“好吗?”

    荷生想说好,只觉不妥,想说不好,实在又太糙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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