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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日之梦_亦舒【完结】(22)



    车子向东南方开出去,这条路我早已走熟。

    车子驶了大半小时,沿路上的风景怡人,一点不觉得累,我开了录音机,播放当地的民族音乐,看看赵的表qíng,知道他也很享受,一路上他没有话,想是怕再次得罪我。

    我们到达村庄的时候,孩子们出来欢迎我,我从车尾箱取出大盒巧克力分派给他们,然后与赵步行小路到可以取材的地方去。

    赵看我一眼说:“你真懂得享受。”

    “我的工作确比其他人的工作可爱。”我笑,“但如果没有林医生那份不可爱的工作支持我,我就难以可爱得起来。”

    他不接口。

    我坐在山坡上,开始素描村落的风光,有孩子追踪前来,笑嘻嘻地向我讨吃的,我让他们站十五分钟,等我画好一幅速写,才放他们走。

    有些孩子才刚会走路,我把他们抱在手中,快乐得大笑。赵也很开心,没一会儿,我们两人打成一片,我甚至在他的协助下完成了三幅水彩。

    他说:“两点钟了,你不饿?”

    “我可以吃得下一只老虎。”我笑。

    “当心!说到曹cao,曹cao就到。”他还装模作样的到处张望。

    我们嘻哈绝倒,坐在地上野餐,他喝著啤酒,把三文治递给我,我吃了很多。到过峇里无数次,最愉快是这一次,因为有他陪著的缘故。

    谁说我不怕寂寞?我茫然,如果林医生可以陪伴我……

    “你在想什么?”他问:“你老有一种‘不在此地’的迷茫,是别的女人所没有的。”他凝视我。

    我笑:“胡说。”

    我剥了香蕉吃,引来小小的猴子,爬到赵的头上去,我笑嚷:“我的天!”连忙取出宝丽莱照相机替他拍照。

    吃完丰富的一顿,我收拾画具。

    “不画了?”他问。

    “不画了,太快乐的时候很难工作,我们到村里逛逛。”

    我们走到村里,与妇女闲谈,答里稻田很大很多,我又拍了许多照,妇女以糕点招呼我。

    赵说:“我也替你拍照。”

    “我身上一团糟呢。”我说。

    “不相gān。”他说。

    事后他问我:“为何用宝丽莱相机?”

    “我心急,要立刻看到美丽的时光,留到将来,那种享受会打折扣。”我说。

    “你是一个特别的女子。”他非常由衷地说。

    我笑一笑,“香港必然有许多特别的女子,如果不是嫁了林医生,也许我也像其他那些特别的女孩子,沦落在政府某机关做一份数千元月薪的牛工,埋没了天才,一辈子也见不到你赵少爷。”

    他默然,然后说:“你是一个十分感恩的女子。”

    我叹口气,“也许是我心虚,我要不住提醒自己,假使没有林医生,我不会有今天,因此我万万不能做任何使他不愉快的事。”

    他有点意外。

    我温和地说:“我们回去吧。”

    我开动吉甫车,驶到一半,落下雨来,我慌忙抢救画纸及工具。

    我笑说:“人是防水的,画不防水。”

    连忙把“名贵”的作品放进车尾箱,身上淋得湿透,如果没有他在这里,我可以脱了上衣裹上大毛巾,但现在……

    我只好把车子驶得飞快。

    到了酒店,已是傍晚,天气颇为清凉,我打了几个啊啊嚏,笑说:“这下子劫数难逃。”

    他帮我取出画具,一边说:“如果吃晚饭的时候,喝点酒驱寒,就──”

    我打断他,“我想休息。”我说:“不下来吃饭。”

    他一怔,然后说:“我明白。”

    他明白,明白什么?

    我仲一个热水澡,洗gān净头,叫了食物到房间吃,好生盼望他会再给我来电话,但是他没有。

    第二天我一早起来整理昨天画的画,觉得成绩不错,下午在泳池晒太阳。

    赵又出现在我身边。

    我问:“你是一个人来的?”

    “不,”他笑,“还有朋友,不过把他们甩掉了。”

    “为什么?”

    “因为跟你在一起更开心。”

    我跳进水中,游了两个泳池的距离,然后用毛巾裹住身体。

    赵递给我一杯矿泉水。

    他眼睛看著别处,他说:“我暑假后就要回美国,现在没有人知道我与你两人在此异地相逢,假如你怕我在事后会说出去,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们可以说是绝对安全的,你不必担心什么。”

    我忽然觉口渴,一颗心咚咚的跳。

    隔了很久,我缓缓的问:“你在诱惑我?”

    他仍然看著远方,“也许是你诱惑了我,”他说:“我分不清楚,我只知道,直到我九十岁的时候,仍然会记得你,我喜欢你那不在乎的神qíng,甚至你对林医生的忠心,我都非常欣赏。我不认为你会离婚,但我乐意做你的cha曲。”

    我低下头,喉咙更加gān涸。

    我看一看他英俊年轻的脸,清澈明亮的眼睛,结实的手臂,修长的身裁,他是我小时候一直想要的理想男友,只是我在年轻的时候,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好的男孩子。

    现在他来迟了。

    我叹一口气,迟总比永远不出现好?我终于遭到试探了。

    “你生气?”他问。

    “没有。”我说。

    又过一会儿,我看著泳池中滟滟的水光,我说:“你让我想一想。”

    “我等你。”他说:“我在一三四号房。”

    我说:“不──”

    他看牢我,我咽一口唾沫。

    我不能,我不能够对不起林医生。

    我奔上楼,关上房门,坐在chuáng沿发呆。

    可是林医生不会知道──有什么害呢?

    这种事做了一次就有两次,我不能开头,然后往这下流的路上走。

    如果嫌林医生,可以跟他离婚,如果不舍得他的财富地位,就忠于他。

    不,我是一个知识份子,不能做这样的事。

    我决定立刻离开峇里,火急的订好飞机票,马上退了酒店房间,赶回香港。

    在飞机上还是一直心跳,怕见到这个男孩子。

    司机等著接我,回到石澳,我奔进房子,大声叫:“林医生!林医生!”

    佣人笑著迎出来,“太太,医生在日内瓦未返。”

    我绝望地呜咽一声,“他的电话呢?替我接通他。”

    电话接通了,我飞快的跑去听,我求他回来,我说我想念他。

    “快回来吧,”我说:“否则来不及了。”

    “别胡闹,”他很责怪我,“我一时怎能分身?你乖乖的别闹。”

    我再求他:“那么我来看你,我马上来。”

    “太太,”他说:“我天天开会,你来gān什么呢?”

    我哭了,“你如不回来,我就跟你离婚!”

    “你这孩子!”

    “我不是你的孩子!”我厉声狂叫,“我是你的妻子,你马上回来!”我挂上电话,哭著上楼。

    我到傍晚才把自己收拾整齐,下楼吃饭,桌上整整齐齐的放著四菜一汤,我只略吃了一点,非常无jīng打采。

    我不以为林会回来,他的事业大于一切,我与他离婚,有大把少女等著嫁他。

    他从来未曾以我为重,我早就知道,我得独立对付姓赵的男孩子,林不会助我一臂之力。

    我吩咐佣人,叫她们回电话说我不在,也不再听长途电话。

    我从来没有这样颓丧过,我只是一个女人,生活上物质丰富固然好,但jīng神生活也很重要,丈夫对我忽视,令到其他男人有乘虚而入的机会,他也并不在乎,我这段婚姻,维持下去也没有意思。

    我将衣柜中的皮大衣拉出来撒了一地,用脚狠狠的踢著、踏著。

    我又企图喝醉酒以消烦恼。

    很多女人处于我的环境,会得名正言顺地找qíng夫,但我爱我的丈夫。

    第二天我很晚才起chuáng,女佣人说:“有客人等你,太太。”

    “谁?”

    “是赵少爷。”

    “我不见他。”

    “他说他一直等,他不走。”女佣人说。

    “我自己跟他说。”我说。

    我换好衣裳,匆匆的走到会客室,我拉开门,他见到我,马上站起来。

    “不要逃避我。”他说。

    “你走吧。”

    “不要打发我。”他说:“说‘好’或是‘不好’,提起勇气来。”

    我说:“你把我估计太低了,我的答案是‘不好’,我永远不会对丈夫不忠,我爱他。”

    “但是他爱你吗?他以事业为重,置你不理。”

    “是。”我承认,“我们婚姻有危机,他不重视我,但这不表示我会对他报复,我是很伤心烦恼,因为我一年见到他的时间不到三十天,但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我会跟他说明白,但仍然,我不会对他不忠,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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