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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只是古老传说_亦舒【完结】(18)



    “忍之,一个女人是一个女人。”

    “王子觉并不是笨人。”

    “所以我决定捐赠骨髓,这是我千载难逢机会。”

    忍之呆呆看着她,“是你的好机会……”

    “子觉多多少少知道我的事,曾经有人追寻上门,出示照片,他只说不认识,忍之,我帮他一把,他帮我一把。”

    忍之喃喃说:“像我俩以前一样。”

    恕之低下头。

    “你想瞒他多久?”

    恕之抬起头,凄凉地答:“看他愿意被我瞒多久。”

    “何必仰人鼻息,过这种你虞我诈的日子。”

    “日子久了,会有真心。”

    “像你给我的真心?”

    恕之见他咄咄bī人,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知道谈判失败。

    她说:“我劝不动你。”

    可是忍之也说:“我也劝不转你,所有骗局只能瞒人一时,无可能一生一世,你别做梦,趁早走是正经。”

    恕之踏进一步,“你别管我,你离开松鼠镇,线索一断,大家都安全。”

    忍之把现金与金饰放回桌上,“要走,两人一起走。”

    他转头走开。

    恕之把钞票放回抽屉,她却拉错第二格,她看到一把手枪他。

    王子觉从不把贵重物品上锁,连手枪在内。

    恕之等了一个上午,丈夫终于自派出所回转。

    恕之看着他,“是贞嫂吗?”

    王子觉点点头,他显然受到极大震dàng,斟了一杯拔兰地一饮而尽。

    他轻轻说:“法医估计她在水底有一段日子,近日才浮起,警长正设法寻找松山。”

    “他是疑犯?”

    “不,他是亲人,法医认为,贞嫂肺部并无积水,她落水之前后脑受重击经已死亡,而袭击她的人身型并不高大,那不是松山,他们怀疑是一个làng人。”

    恕之目光呆滞。

    “贞嫂是一个好人,她实在无辜,倘若无法联络松山,由我负责善后。”

    恕之不出声。

    “据警长说,这是松鼠镇廿五年来第一宗凶杀案。”

    恕之听见自己问:“之前呢?”

    “三十年前有一宗qíng杀案。”

    “你有详qíng吗?”

    “警长刚才唏嘘说起,是一个女仆与男主人的故事:他们本来相爱,可是男方移qíng别恋,竟决定与富家女结婚,女仆走投无路,用刀刺杀男方。”

    恕之战栗。

    “她静静待捕,警察问她:利刀刺入对方胸脯时感觉可拍吗,她答:像剖开南瓜一般,噗地一声而已。”

    恕之用双手掩胸,紧闭双眼。

    王子觉笑了,“对不起,吓着你了。”

    “警方有何蛛丝马迹?”

    “下了整季大雪,跟着又是大雨,警方一无所获。”

    “鉴证科呢?”

    “警方认为毋需惊动城里总署的同事。”

    恕之也斟了一杯拔兰地缓缓喝下。

    “你同松山夫妇有感qíng吧。”

    恕之不出声,过一会她说:“在孤儿院的日子像军训,每人占一张小chuáng,一只箱子,一间大房十多张chuáng,毫无隐私,什么都赤luǒluǒ,半夜惊醒,总听见有人哭泣,有时,是我。”

    王子觉恻然,“忘记过去。”

    “那是烙印呢。”

    “也得忘记。”

    “有些孩子还有远亲,假日,带一些糖果给他们,我也会分到一两颗,糖纸不舍得扔,抚平了,夹在书中做纪念。”

    王子觉说:“我在听。”

    “我不记得详qíng了,十四岁那年,我们兄妹逃了出来,在社会低下层打滚,那时,人们以为我们已有十八九岁,现在,他们又以为我俩只有十八九岁。”

    “一定吃了很多苦。”

    “遇到很多豺láng虎豹,子觉,我也曾经利刀伤人。”

    王子觉震惊。

    “寒夜,我们在教堂留宿,半夜,一个人压到我身上。”

    王子觉握住妻子双手,“不要再说下去,我都明白。”

    “穷人不是人,贫女尤其贱,”恕之吁出一口气,“人人可以鱼ròu,甚至用脚踏住你头向你撒尿,子觉,我们活在两个世界里。”

    子觉微笑,“我病了好几年,也吃过不少苦头,ròu身败坏,躺手术chuáng上,像一块腐ròu。”

    恕之无言,人生,不知为何如此多磨难。

    子觉说:“我俩好似在斗比凄惨。”

    恕之忽然问:“找得到松山吗?”

    “警长同松山相熟,有他子女地址。”

    他们的行程取消,那日早睡。

    恕之一阖上眼角看见贞嫂笑吟吟问她:“谷仓还暖和吗”,又说:“你今日把冰箱、地板与台凳都洗净抹gān,我先走一步。”

    她醒转,比没睡之前还累。

    花园里的郁金香已经一排排长出来,很快就要绽放。

    警长告诉王子觉:“与松氏子女联络过,他们都说松山曾经在他们家住过个多星期,因小故争吵,他离去不知所踪。”

    王子觉愕然。

    警长也唏嘘,“如今老人最好学习自立。”

    “他身边的款项呢?”

    “要找到他才知道,先处理贞嫂的事吧。”

    王子觉点点头。

    他们夫妻穿着黑衣肃穆主持简单仪式,大量百色花束中,站着贞嫂一对哭泣的子女。他俩并没有问及费用由什么人支付,事后匆匆赶回工作岗位。

    他们始终没有联络到松山。

    松山过些日子才出现。

    他站在王宅大门前,不叫人,也不走开,仆人起疑通知王子觉。

    王子觉匆匆自楼上下来,请松山进屋。

    只见松山衣衫褴褛,像个流làng汉,平日qiáng壮身形忽然佝偻。

    他身上并无酒气,却神qíng呆滞,言语混乱。

    他见到王子觉这样说:“老板,我已通知特别刑警,你要小心,他们就要对付你。”

    “谁要对付我?”

    松山紧张地说:“凶手,杀人凶手,谋财害命。”

    王子觉立即吩咐仆人唤医生。

    “我没有病。”松山双手乱摇。

    “你手上脸颊都有伤痕,需要护理。”

    松山忽然懊恼,“我应当听阿贞劝告,子女对我们已无感qíng,向我说:你有没有?有就拿出来,我以为资助他们就可以留下来与他们和睦相处,可是隔了三天就示意我走。”

    松山忽然哭泣。

    医生到了,诊视松山。

    松山问:“好端端为什么要谋害我们?”

    这时,站在楼梯角落旁听的恕之知道松山jīng神状况不稳,毋需是医生,也知道松山受了刺激,语无伦次。

    医生低声说了几句。

    王子觉叹息,爱莫能助。

    松山问:“子女都不能信任,该怎么办呢?”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

    然后,松山又说:“我知道阿贞是不会回来了,我俩在松鼠镇生活四十年,初到埠,只有几户华裔……”

    他滔滔说起往事,像电脑故障,搭错线路,不适用的资料纷纷陈现。

    松山被救护车带走。

    制服人员在王宅大门前说:“这个地址,已为警方熟悉。”

    王子觉走进屋内,看到恕之静静坐在楼梯角落。

    她瘦了许多,面孔只一点点大,躲在梯角,像个十一二岁小孩。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可是替松山难过?”

    恕之瑟缩一下,扯紧身上披肩。

    “松山受了很大刺激。”

    恕之问:“钱还可以要得回来吗?”

    “ròu包子打狗,那里还有渣滓。”

    “那么,他怎么办?”

    “三十公里以外的狐狸市有一所疗养院,设施可打八十多分,许多老人都选择到那里度过晚年。”

    恕之轻轻说:“将来,我也去那里居住吗?”

    “不,”王子觉握住妻子的手亲吻,“你住在家里,由我服侍你“。”

    恕之失笑,“假使届时我痴呆得叫不出你名字呢。”

    “那也无奈,我仍然亲自服侍你饮食起居。”

    恕之看着他,“那样我就放心,我肯定大家都会比你早走一步。”

    “我以为只有上帝才知道这些。”

    恕之用双臂搂住他肩膀,两人坐在梯角良久,仆人司空见惯,不以为奇,把茶点用银盘盛着放在他们身边让他们享用。

    半晌,两人到园子散步,不知不觉又是一天。

    晚上,恕之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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