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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满楼_亦舒【完结】(9)



    宦楣爬上糙地,伸手接那只雪白的信壳,信封上墨迹遇水而溶,一个楣字渐渐化开变淡,化成浅蓝色的一朵花。

    宦楣用毛巾抹gān手才把信拆开。

    他这样写:"眉豆,据天文台说,今天晚上,是夏季最清朗的一个好夜,巨大的弯钩形天座将运行到南天里,轻纱似银河从那里流向东北方,牛郎织女星明亮地隔着银河相对辉映,十字形的喜鹊星飞翔在银河上为他俩架起桥梁。

    你若愿意与我一起欣赏这斗转星移的奇景,请于十九时抵达下址。上游敬邀。"

    宦楣放下信,多么出色的一个人!

    异xing朋友虽然不少,宦楣从来没有这样的被追求过,她与邓宗平的关系始于师生,他还没有机会讨好她,她已经爱上他,并无qíng调可言。

    之后跑到外国,洋人多半粗浅蠢钝,亦不懂调qíng艺术,最大牺牲是在女同学门口等上十分钟,把啤酒香烟钱省下买一束鸢尾花,已算仁尽义至。

    所以宦楣拿着那封信读了好几次。

    最后她喃喃道:"邓宗平,吃掉你的心。"

    聂宅在郊区,宦楣开了五十分钟的车才抵达。

    她驾驶开篷车,扑扑的温暖的风不住轻轻拍打着她的面孔,把她的马尾chuī向后方,她心盼望今夜这个约会,她知道聂上游的安排不会叫她失望。

    他坐在门前石级欢迎她。

    他引她到天台,一边有竹篱笆,玫瑰红茶花开得欣欣向荣,另一边放着一张铺着白布的大桌子,香槟、管具、烛台一应俱全。

    聂上游请她坐下,斟出香槟,取来一只小小无线电,扭了开,细细碎碎的乐声传出来。

    宦楣坐着享受晚风及好酒。

    忽然之间,她听得无线电内的唱片骑师说:"这首歌,由三只耳先生点给眉豆小姐收听:寻找一颗星。"

    宦楣一怔,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但那首老歌已经在耳畔响起。

    聂上游微笑地注视她。

    宦楣觉得他此举太过诙谐滑稽可爱,忍不住笑出来。

    笑到一半才想起他做了那么多麻烦事,花了许多心思,不过是想叫她开心。

    宦楣感动了。

    有一股暖流自脚底回升至心窝,再传到脸庞,宦楣相信她的耳朵已经烧红。

    聂君并没有把观星的设备搬上天台来。

    郊外的天空特别清晰,没有霓虹灯的阻扰,烟雾也比较少,天色渐渐暗下来,活脱似天文馆里的模拟苍穹,星星一颗一颗闪烁眨眼。

    宦楣怔怔的坐在藤椅中,不复回忆,曾经有过比这更愉快的时刻。

    一般女孩子若想得到一点满足,还可以为自己添半件首饰或一件皮大衣,宦楣就没有这种乐趣,她绝望地寻求感qíng上的满足。

    聂上游好像知道她的心意。

    离开邓宗平之后,她过了一段颇长的荒唐日子,每一天比前一日忧郁,每一天都比前一日更看不起自己。

    今日她寻回一点点自信,但是因为太知道在发生什么事,内心未免戚戚然感慨万千。

    天全黑之后远处传来一两声疏落的犬吠声,聂上游点着蜡烛,自厨房捧出jīng美的食物。

    宦楣一看,是一个香喷喷的海鲜锅,噫,他还会烹饪,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现代女xing手拣万拣,就是希望家中有一位忠诚的好厨子。

    她投过去感激的一眼,马上放心放肆的吃起来。

    这一分钟聂上游若果向她求婚,她会即时应允,管他从哪里来,往哪里去,知道得越多越不妙。

    但是聂上游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他们随音乐起舞,因为今夜星光灿烂。

    宦楣踢掉了鞋子,临走时才自桌底找出来,聂上游让她端坐着,亲手把鞋子替她穿上。

    他站在门口送走她。

    宦楣在回程上哼着那首旧歌:寻找一颗星……

    家里灯火通明,牌局仍然未散。

    宦楣走进屋里,佣人即时迎出来,"小姐,太太找你呢。"

    gān么,搓牌还要有人在一旁cha科打诨凑兴不成。

    宦楣一推开牌室的门,意外得呆在那里。

    陪着三位太太搓麻将的竟是邓宗平。

    宦楣被这突兀的现象刺激得捧心大笑。

    邓宗平尴尬地站起来。

    宦楣问:"许小姐呢?"

    宦太太说:"你且别笑,她让你爹叫出去办要紧事去了,幸亏宗平肯替她。"

    宦楣看着邓宗平,"你怎么会来的?"

    小邓还没回答,她母亲答:"我请他来的。"

    宦楣反应够快,"那我不阻你们搓牌了。"

    宦太太说:"我们吃宵夜,眉豆,你陪宗平谈谈。"

    邓宗平便顺理成章的随她走到花园。

    宦楣问:"你不是真的特地来打牌吧?"

    "我是来看你的。"

    "有事吗?"

    他又不响了。

    宦楣已经习惯他的持重,独自走到一个角落。

    邓宗平问:"刚才玩得很高兴?"她的脸色绯红,神qíng愉快。

    "是。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好似有点惆怅。

    他终于:"我来告诉你两件事。"

    "请说。"

    "宦晖最近赌得很大。"

    "输抑或赢?"

    "赢。"

    "那多好,天下第一营生。"

    "他玩的是股票。"

    "家父必然会指点他一两度散手,"宦楣温和的说,"我不会担心。"

    邓宗平只得点点头,隔一会儿他又说:"那天你给我介绍的新朋友聂君。"

    "他怎么样?"

    "你或者想知道他曾经协助警方调查过一件案子。"

    宦楣笑了,"你真的这样关心我,宗平,你真的怕我吃亏?"

    邓宗平呆了一会儿,"恕我多言。"他转身就走,他肯定是来错了,变成一个讲是非的小人。

    "宗平。"宦楣叫住他。

    宦楣往前踏一步,"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我太多事了。"

    宦楣微笑,"刚才那几位太太,没有叫你闷坏吧?"

    "哪里的话,伯母一直对我极好。"邓宗平感慨,"是我少不更事,心高气傲。"

    宦楣轻轻的说:"我不知道你会搓牌。"

    "活学活用。"看得出他的jīng神已较松弛。

    "对了,有日经过码头广场,有人叫我签名支持直选,那些都是你的同党吧?"

    "你有没有签?"

    宦楣摇摇头。

    "眉豆,你一贯地不关心时事。"

    "宗平,你亦一贯地责怪我长居象牙塔。"

    邓宗平无奈地笑笑。

    除非发生一件大事,把她自塔里bī出来,或是把他拉进去,否则他们两个只好永远僵持。

    宦楣问:"宗平,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那个人,会是什么样子?"问到这里,声音颤抖。

    邓宗平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暗示他根本没爱过任何人,尤其没有爱过宦楣,他身为大律师,自然听出言下之意,拒绝作答。

    "我要走了。"

    "对,宗平,聂上游做过哪一件案子的证人?"

    "不再重要了,我太多事,你已有足够能力照顾自己,亦应有jiāo友自由。"

    宦楣送他出去,私家路口刚巧有一部计程车,宦楣朝他摆摆手。

    回到房里,卸了妆,取出那块星的碎片欣赏良久,才连同聂上游的那封信,一起放进抽屉里。

    躺到chuáng上不多久,天就亮了。

    别人都有事qíng要做,就她没有,宦楣不必起chuáng。

    等到隔壁房间传来瓷器破裂声音,她才勉qiáng睁开眼睛。

    宦晖睡隔壁,他回来了吗,几时的事,抑或刚刚上楼来?

    又有重物击地声。

    她听得有人吵架,一个自然是宦晖,另一个是女人,好不熟悉,不正是叶凯蒂。

    疯了,宦楣霍一声跳下chuáng,把她带回来不止,还在家里打架,吵醒父亲,不剥了他的皮。

    她走到隔壁房,敲门没人开,只听得房内闹得更凶,连忙赶回自己房,找出锁匙,把隔开两间房中门打开,一推开门,正看见宦晖用力握住叶凯蒂的头往墙上撞。

    宦楣连忙赶过去拉开这两个狂人,叶凯蒂乘机反抗,双手乱抓,宦楣脸上顿时起了血印。

    宦晖反手一巴掌,把凯蒂打得跌在地上。

    除此之外,两个人倒没有失礼,宦晖西装煌然,只松了领带,凯蒂的纱裙虽然撕开一两处,并没有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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