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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迭香_亦舒【完结】(22)



    仲开不加理睬,人人都像思慧,那还了得。

    “余芒,快告诉我这是谁。”

    余芒笑笑,“这是我下部戏女主角,当今最炙手可烫的红花旦。”

    “简直是思慧影子。”

    许仲开忍不住,接过相片看一眼,只觉型似神不似,世保大抵是不会变的了,一见漂亮女孩再也不肯放过,来不及想结jiāo。

    果然,他向余芒提出要求:导演,几时开戏?我来捧场。

    “欢迎欢迎”是余芒的答案。

    她向仲开看一眼,仲开会心微笑。

    从此以后,大蓬花大盒糖恐怕要易主。

    世保见他俩眉来眼去,不服气悻悻道:“余芒永远是我的好朋友。”过来搭住她的肩膀。

    余芒笑说:“一定一定。”

    “喂,”世保贼喊捉贼,“我们还有正经事商量。”

    余芒想一想,“我虽与文伯母新近认识,她却待我亲厚,不如由我来说。”

    仲开感激,“可能是个苦差。”

    她且没有恢复本姓,人前一直用文太太身份。

    仲开轻轻为她解答:同金钱有关,文家规矩:媳妇一旦改嫁,基金立刻停止拨款。

    余芒问:“我们约文先生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可好?”

    “那么我明早去见文伯母。”

    “还有一点,最好同阿姨讲明,姨丈的新太太坚持要在场。”

    仲开与余芒面面相觑,这名女子恁地不识事务,真正讨厌,害他们棘手。

    过半晌余芒才说:“我一并同文伯母讲。”

    仲开问:“我们最终目的是什么?”

    世保说:“让他们一家三口恢复朋友关系。”

    “可是思慧她——”

    余芒忽然听见她自己说:“思慧会醒来。”

    仲开与世保齐齐看住她问:“什么?”

    余芒紧握双手。

    世保叹口气,“希望归希望,现实管现实,医学报告说——”

    余芒再次打断他,“我不管,我相信思慧会醒来。”

    仲开与世保只得缄默。

    还是世保恢复得快,他说:“余芒,送张照片给我。”

    仲开忍无可忍,一把拉过世保,把他押出门去。

    余芒却欣赏世保这种危急不忘快活的乐观态度。

    他们三人,各有各好处,各有各优点。

    余芒写稿到深夜,把编剧未知的一段赶出来。

    孤灯、冷凳、秃笔。

    她也曾经深爱过,从一个故事到另一个故事,时常喜新忘旧,有时拍摄到中途已经不爱那个本子,可是还得拍至完场,痛苦好比不愉快的婚姻。

    有时拍完,下了片子,仍然津津乐道,念念不忘,旧欢有旧欢百般好处。

    余芒都没有空去爱别人。

    夜深,她思念过去令她名利双收的作品,只希望可以jīng益求jīng。

    一般女郎最常见的心头愿是盼望那个人爱她多一点。

    余芒只想拍得好一点。

    从零到五十,她像是忽然开窍,速度惊人,轰一声抵垒,自五十到七十五,步伐忽然减慢,但进展仍然显著,之后,她自觉仿佛长时间逗留平原之上,再也没有上升趋势。

    余芒很少不耐烦别人,她净不耐烦自己。

    西伯利亚也是一个平原,说得文艺腔一点,再走下去,难保不会冰封了创作的火焰。

    余芒苦笑,“思慧,迷迭香,帮我找到新的方向。”

    但是思慧本身是只迷途的羔羊。

    余芒真的累了,伸伸懒腰,回到卧室去。

    下一个计划开始,她的世界除出拍摄场地,也就只得一张chuáng。

    这一觉睡得比较长,电话铃声永远是她的闹钟,那边是方侨生医生的声音。

    “余芒,我明天回来。”

    呵,这么快,恋火不知让什么给淋熄掉。

    “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余芒笑问。

    “一个人。”语气懊恼得不能再懊恼。

    余芒试探问:“另一位呢?”

    “回来才告诉你,照这故事可以拍一部戏。”

    “侨生,但它会不会是一部jīng彩的戏?”

    “我是女主角,当然觉得剧qíng哀艳动人。”

    “非常想念你,我来接飞机,见面详谈,分析你心理状况,不另收费。”

    方侨生把班机号码及时间说出。

    来得急,去得快,一切恢复正常,一大班病人在巴巴等她回来,有职业的女xing才不愁寂寞。

    余芒并不为侨生担心。

    看看时间,她赶着出门。

    推开病房门,只见病chuáng空着,思慧不知所踪,余芒尖叫一声,一颗心像要在喉咙跃出。

    她叫着奔到走廊,迎面而来的正是思慧的特别看护,余芒抓住她,瞪大双眼喘气。

    看护知道她受惊,大声说:“余小姐,别怕,思慧正接受检查,一切如常。”

    余芒这才再度大叫一声,背脊靠在墙上,慢慢滑下来,姿势滑稽地蹲在地上,用手掩着脸。

    看护帮助她站起来。

    “吓煞人。”眼泪委曲地滚下面颊。

    “真是我不好,我该守在房内知会你们。”

    慢慢压下惊惶,余芒问:“为什么又检查身体?”

    “文太太请来一位专家,正与原来医生会诊。”

    余芒点点头,感到宽慰。

    正在这个时候,身后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余芒与看护转过头去,只见许仲开气急败坏奔来。

    看护知道这也是个有心人,正想说思慧没事,已经来不及,仲开心神大乱,脚底一滑,结结棍棍摔一跤,蓬一声才扑倒在地。

    当值护士忍无可忍朝着这边过来警告:医院,肃静!

    她们去扶起仲开。

    “思慧她——”仲开挣扎着起来。

    “思慧很好,她在接受检查。”

    仲开颓然坐倒在地,“我足踝受创。”

    看护立刻陪他到楼下门诊部求医。

    余芒好不容易才坐下来与文太太细谈。

    文太太颜容大不如前,十分憔悴,一手烟,另一手酒。

    余芒过去握住她的手,“医生怎么说?”

    “可以动一次脑部手术,切除败坏部分,但成功率只得百分之五。”

    余芒冲口而出,“有希望!”

    文太太猛地转过头来,“思慧极有可能会在手术中死亡。”

    余芒张大嘴。

    她颓然坐下,“文先生明天回来,只有他可以与你商量该等大事。”

    文太太放下酒杯,“谁,谁明天回来?”她一时没听明白。

    “思慧的父亲。”

    文太太失笑,“他,他从来没有在我们需要他的时候出现过。”

    “这次不一样,他决定回来看思慧,仲开与世保都知道这件事。”

    “你们别上他当,多少次。”文太太仰起头苦涩他说:“多少次他叫我们空等失望。”

    “人会变。”余芒求qíng。

    “文轩利才不会变,你不认识他。”

    “等到明天谜底便可揭晓。”

    文太太呆一会儿,问余芒:“你会不会让思慧接受手术?”

    余芒想都不想,“会。”

    “我一直知道你是勇敢的女孩。”

    “文太太,请答应我们,明天与文先生见个面。”

    文太太冷笑一声,“他若出现,我必定见他。”

    余芒松下一口气,“对了,若有旁人在场,你会否介意?”

    文太太淡淡地说:“文轩利此刻对我来说,亦与旁人无异。”

    太好了。

    文太太凝视余芒,“是你把思慧的详qíng告知文轩利的吧?”

    余芒一愣,“你的意思是,文先生只知女儿有病,但直至此时,才晓得思慧昏迷?”

    “他根本不关心任何人。”

    “文伯母,他有权知道,他是思慧之父,你为何瞒他。”刹那问余芒不知怪谁才好。

    文太太沉痛内疚,为着意气,她误了人也误了己。

    “磋跎半年有多,这对思慧不公平。”

    文太太不语。

    “我知道我只是外人,也许没有人稀罕我的意见,你有权叫我闭嘴,但是感觉上我一直与思慧非常亲密,有资格代她发言:我要我的父母陪我动这次手术,好歹一家子在一起,成功与否,毫无怨言。”

    说完之后,余芒一额头汗。

    室内一片死寂。

    过半晌文太大说:“你说得对,余芒,我会心平气和的与文轩利商谈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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