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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的故事_亦舒【完结】(21)



    大哥下班回来了,如常深色的西装,他将公事包轻轻放下,见到我躺在那里,诧异问:“怎么没出去?”

    我不响。

    他打量我,“你怎么了?”

    我仍然不响。

    女佣人过来,“二少爷,电话。”

    我呜咽道:“我不听。”

    “家敏,”大哥笑说,“你怎么了?”

    “二少爷,是一位huáng小姐。”女佣人又说。

    我整个人跳起,扑到图画室去,膝头撞倒一张茶几,我抢进去抓到话筒,听到玫瑰在那边“喂”的一声,我已经心酸得伏在桌上,紧闭眼睛。

    “是,是我,有什么事吗?”我柔声问。

    “明天那个约会——”玫瑰说。

    我的心吊了起来,她要推掉我了,她要推掉我了。

    “我想顺便带两幅字去给那位罗老先生品题一下,你说是否方便?”

    我一颗心又回到胸膛,“当然方便。”

    “那么好,明天见,家敏。”

    “明天下午四点我来接你。”

    “谢谢你,再见。”她挂上电话。

    我的脸贴在冰冷的桃木桌面上,呵我这颗心,我忍不住流下眼泪。

    大哥的声音,“你怎么了,家敏,说完电话就挂上才是。”

    我没有张开眼睛。

    “huáng小姐是谁?”他坐在我身边。

    “huáng玫瑰。”

    “好有趣的名字,人是否如其名?”

    “嗯。”

    “一种俗艳?”

    “如果不是人们太爱玫瑰,它应该只艳不俗。”我说。

    “我从没见过你这般神魂颠倒,历年来你女朋友换得似走马灯,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

    “这次该死,”我又流泪,“这次我爱上了她。”

    大哥点点头,“时辰到了。”

    我不响。

    “是huáng振华的妹妹么。”

    “是。”

    “huáng振华有年纪这么轻的妹妹?”大哥问,“他从来没提过。”

    “她一向在外国,结婚已十年了?”

    “啊。”大哥说,“这倒不是问题,有孩子也不打紧。”

    “当然不要紧,但以后的日子我该怎么过呢?”我说,“见她一次之后更想再见她,能够握到她的手,又想进一步拥抱她,以后我将永永远远活在矛盾的日子里,患得患失,紧张莫名,我完了。”

    “那么离开她,”大哥说,“你跟咪咪在一起快乐得多。”

    “不是这样的,”我说,“与咪咪在一起,没有太多的痛苦,但是也没有极端的快乐。”

    “那么勇敢点去接受这份事实。”

    我不响。

    “吃饭吧。”

    “吃不下。”

    “整日qíng思昏昏。”大哥说。

    “你少取笑我。”我说。

    第二天,我呆坐写字楼中,想到的无不是玫瑰的一言一语。自huáng振华处取了老房子的蓝图来细看,我要为她把这房间装修得美轮美央。

    下班时间我赶到huáng宅去接玫瑰,因她取笑过我那辆摩根跑车,因此我开了哥哥的麦塞底斯。她并没有叫我等,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准备妥当,穿一件白色衬衫,贴身的黑色细麻裤,细跟的黑色露趾鞋,手中拿着两轴画。

    到了那位老先生家中,她看画,我看她。

    她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女子,一点即明。

    在罗老先生与她的对白中,我知道她在美国的十年,读了三张文凭:法律、纯美术及欧洲文学。她是个职业学生。我诧异于她丰富的学识,然而她一点知识分子的矫qíng都没有,纯真如一个孩子。此间有许多女子,念一科酒店管理便自以为受过高深的教育。

    老先生请我们喝中国茶,缓缓地冲出碧螺chūn,她笑道:“香港这么好,不舍得走了。”

    老先生凝视她的脸微笑。

    我说:“老先生善观掌相,玫瑰,你有没有兴趣?”

    她天真地摊出手。

    老先生不能推辞,略看一看,便不肯说话。

    玫瑰问:“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掌很好。”老先生说。

    玫瑰问道:“还有呢?”

    “犯桃花。”

    “桃花?”玫瑰看我一眼道,“是桃花运?我以为男人才有桃花运。”

    老先生哈哈笑,推开椅子站起来。我知道他不肯多说,不禁担心起来。

    玫瑰走到另一角落去看一扇螺钿嵌银丝屏风,我趁机问罗先生玫瑰的掌纹。

    老先生深深看我一眼,“有一种女子,任何男人都会认她为红颜知己,事实上她心中却并无旁骛,一派赤子之心。这位huáng玫瑰小姐,便是这样,你莫自作多qíng。”

    我说:“我明白,但已经来不及了。”我惆怅,“我的追求有没有希望?”

    “我又不懂得计算流年。”老先生笑。

    “我们告辞了吧。”我说。

    老先生站起来送客,“你那两幅画我留下细看,一有眉目便通知你。”

    我与玫瑰向他告别。

    她问我:“什么叫犯桃花,家敏?”

    我很尴尬,“我也不知道,恐怕是说你男朋友多。”

    她才说,“我并没有男朋友,我离婚也不是因为第三者。”

    “那是为了什么?”我禁不住问。

    “与他一起生活不愉快。”她说。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说。

    玫瑰微笑得非常凄凉,“认识那天开始。”

    “为什么嫁他?”我吃惊。

    “因为……人们爱的是一些人,与之结婚生子的,又是另外一些人。”

    这句话好不熟悉,huáng太太也说过的。

    “在那个时候,我并没有选择,我能够做的,不过是那样。”

    “他也同意离婚吗?”

    “我已下了决心,他不同意亦无用。”玫瑰淡淡地说。

    “为何拖了十年?”

    “因为母亲的缘故,为了使她开心。”

    “多么大的代价。”

    “我丈夫……他其实待我很好,我们两个兴致不同。”玫瑰就说到这里。

    与huáng振华说到他的妹夫,他毫不掩饰他的感qíng,骂妹夫是“土蛋”。

    他说:“永远衣衫不整,穿那种样子暧昧的衬衫。人家领子流行大呢,他穿小领子,人家时兴小领子,他的领子忽然又大了起来,真恐怖。”huáng振华自己的打扮是一等一的了,因此说到这里,忍不住紧紧皱住眉头,“裤子有点喇叭,皮鞋有点高跟,总言之,说不出的别扭,跟了玫瑰十年,连这点门道都没学会,真是一项奇迹,我衷心佩服他居然还照活不误。”

    我听得张大了嘴。

    huáng太太笑说,“振华对他是有偏见的。”

    “更生,你说句老实话,方协文怎么配huáng玫瑰,在一间美国银行任职,十年来就是坐那个位子——幸亏要离婚了,否则简直为‘鲜花牛粪’现身说法。”

    “振华!”huáng太太微愠,“你说法好不粗俗。”

    我看着huáng振华的郎凡丝衬衫、圣罗兰西装、巴利皮鞋,全身浅灰色衬得无懈可击,不禁笑了起来。

    然后我正颜说:“我预备追求玫瑰。”

    huáng振华说:“单身男人有权追求任何女人,我只能劝你保重。”

    我低头说:“我追她是追定了。”

    “玫瑰,唉。”huáng太太叹口气。

    “她并不是我的梦中女郎,”我踱步,“我做梦也没想到有那么可爱的女人。”

    huáng振华摇摇头,“如出一辙。”

    “什么如出一辙?”我问。

    “没有什么?”huáng太太说,“有件事我想说一说,方协文决定赶来挽救这段婚姻。”

    “什么时候?”我惊问。

    “下个月初,他已取得假期。”

    “有得救嘛?”我惊问。

    huáng振华摇摇头,“玫瑰决定的事,驷马难追,她是一个凭直觉做人的人。”

    huáng太太看着我说:“这也并不表示你有希望。”

    “我知道我的命运是悲惨的,我这颗心,迟早要被玫瑰粉碎。”

    “好了好了。”huáng太太既好气又好笑,“你们这班猢狲,平日一个个孙悟空似的,活蹦活跳,一看见huáng玫瑰,却不约而同全体崩溃,现世。”

    我叹口气,收拾文件。

    天气渐渐有点凉意,我驾车上班,扭开无线电听,红灯的时候头枕在驾驶盘上,无线电上在播放洛史超域的歌——“我不想说及/你如何碎了我的心/如果我再逗留一刻/你是否聆听我的心/噢呜,心/我的心/我的老心”

    想到玫瑰,我的心收缩。这样下去,我是迟早要得心脏病的,我苦笑。后面车子响号,我如梦初醒,再开动车子。车子不听使唤,朝玫瑰家中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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