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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的故事_亦舒【完结】(60)



    我急急推开车门,车子轰地跌进池内,水大力压进车箱,我几乎窒息。

    “救命!”我吞着水,“救命。”

    我拼命地游向池边,怕得要死,那一点酒醒了大半。

    家人显然发觉闯了祸,开亮了所有的she灯,司机跳进池中来打捞我。

    我抓紧司机的手不放,痛得他怪叫起来,“三少爷,不妨,不妨,你松松手,我这就拉你上来了。”

    我冷得颤抖起来,震惊过度,不住地抽筋。

    小姐姐说:“叫医生来,快叫医生!”

    玫瑰提着厚毯子出来,抢着盖在我身上。

    我哭起来。

    小姐姐见我无事,顿时破口大骂,“罗震中,我胆子都被你吓破,你疯了?把车子驶进泳池来冲凉,你huáng汤灌饱了是不是?”

    我只是哭。

    玫瑰说:“扶他进房,让他休息。”

    小姐姐顿足,“我一辈子也不要再见到这样窝囊的男人。”她回房去了。

    司机与园丁将我扶到房间去。

    我伤透了心,不肯换上gān的衣服。

    “你会伤风的,”玫瑰说,“快听我话。”

    我惨叫:“妈妈,妈妈。”这世界上,只剩下妈妈爱我,只有她不舍得我。

    恍惚间看到母亲向我走来,长脸蛋充满戚容,微褐色皮肤依旧,手放在我背上,说道:“震中,你又不听话了。”

    “妈妈,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我嚎叫。

    司机qiáng脱了我的衣裳。

    母亲叹口气,“震中,妈妈抱歉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妈妈实是身不由己。”她仍是那么温柔。

    我饮泣。

    医生一来,母亲便冉冉消失在我眼前,他替我打了针,要我多休息。

    我却发了高热。

    一忽儿见到玫瑰结婚了,新郎是庄国栋,父亲和我去将玫瑰抢回来,但她对我嗤着鼻,老庄对我摇头叹息,嘴角挂着一个冷笑。

    随后我又来到一个有牌楼的仙境,云雾重重,我大声叫玫瑰。

    玫瑰出来了,但父亲挡在她身前,父亲看着我:“震中,你想恁地?”她震怒,提起金光闪闪的宝剑要砍杀我。

    我大嚷:“爹爹,爹爹,我不敢!我生是罗家的人,死是罗家的鬼。”

    我最爱的是父亲。

    待我自恶梦中醒来,己是三天以后的事了。

    小姐姐见我醒来,松口气、犹自赌气道:“呸!才一百零二度,就发梦魔,乱喊乱叫,叫人不得好睡,轮班服侍你。”

    我虚弱地微笑。

    “你都做些什么梦?”小姐姐问。

    我说:“爹拿剑砍我,”犹有余怖。

    “叫你别上唐人街看武侠片午夜场!”她白我一眼。

    同父同母生的姐弟,我这两个姐姐仿佛生少了一些零件长少了几条筋,她俩的思维简单得多,生活得丰足愉快。在她们眼中,我无异是个自寻烦恼的家伙,不值得同qíng。

    我别转了脸。

    “大姐也在这里呢。”她说。

    我不出声。

    “这一阵子你可是jiāo了苦运了?我倒qíng愿你恢复以前那种无忧无虑,做一个大快活。”

    大姐推门进来问她:“你手里是什么?”

    “参汤。”小姐姐说。

    “我告诉过你,这种东西是巫道,年纪轻轻的男人,喝喝就坏了,好好的西药是医生开出来的,混在一起吃,他的病不会好。”

    “你懂什么?”

    两个女人在我病塌前吵了起来。

    我问:“玫瑰呢?”

    “昨夜她守在你chuáng前,如今睡觉去了。”大姐说。

    我不响。

    “喝了这碗参汤,好有点气力。”小姐姐说道。

    大姐光火,“他只是你弟弟,要这般好气力gān嘛?”

    小姐姐脸都涨红,“你这个泼妇的一张贱嘴,总没些长进,不住地说些不三不四的疯话。”她抓住大姐的手臂。

    两人扭打着走出我房间。

    但凡三妻四妾的男人,想必是老寿星找砒霜吃,活得不耐烦了。

    她们离开之后,我将盛参汤的那只碗转过来,又转过去。

    我应该怎么办呢?我茫然想。

    “震中。”

    我抬起头,看见玫瑰站在我chuáng头。

    我淡淡地说:“因我病劳驾你了。”

    “你那辆福士报销了。”

    我一震:“呵!”

    “开了很久吧?一定有感qíng。”她说。

    呵,那辆福士,我颇心如刀割,它伴我月夕共花朝,足足七八个年头。

    只有玫瑰明白我心,两个姐姐巴不得破车有这个结局。

    但我一向不要什么簇新的跑车。

    玫瑰说:“那日其实很危险。”

    我说:“是,我知道,很容易淹死。”

    她沉默。

    “你仍不回香港?”

    她不出声,脸上已瘦下一圈来。

    我叹口气,“我已洗手不理这件事了,”我说,“你自己想清楚吧,我要搬出去。”

    “你搬哪儿去?”她急。

    “我不理你,你也别理我。”我说。

    “你姐姐们恐怕也不肯。”

    “哼,她们不肯有什么用,”我说,“我懒得对牢你日夜cao心——chuī皱一池chūn水,与我何gān?”

    玫瑰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

    “对,我知道,你从来未要我cao过心,我是狗拿耗子。”

    “你说话很善用成语。”她笑。

    我心都碎了,她尚若无其事,恶毒的女人。

    她说:“这是你湿衣服口袋中取出的一张卡片。”搁下她就走出去了。

    我看那张卡片:薛小曼,老庄的旧欢。

    那是一个qiáng壮的女郎,她永远不会知道啥子叫惆怅旧欢如梦,真是她的幸福。

    我放下了卡片去找老庄。

    我还很虚弱,坐在公路车上,活脱脱像个三期肺病患者,都夏天了,还穿着厚夹克。

    我到老庄的公寓去按铃。

    他来开门,白衣白裤,jīng神奕奕。

    他很诧异,“你,震中?”

    我颓然说:“老庄,我没有理由恨你,你认识她,比我早了十七年。”

    “啊,震中,我太高兴了,你的思想终于搞通了。”他迎我入内。

    我躺在他的沙发上。“咖啡!”我说。

    “你jīng神好一点了没有?”

    我无jīng打采,“没有。”

    “打算怎么样?”

    “做和尚去。”

    “别开玩笑,披上袈裟事更多,”他将咖啡给我。

    “你与玫瑰呢?”

    “我根本见不到她。”

    “啊?”我很意外。

    “她很谨慎,她只答应我,她会考虑。而且老弟,且慢臭美,这并不是你从中作梗的结果,有没有你,她都会这么做。”老庄说。

    我明白了,自始至未,我都不过在扮演一个小丑的角色。

    刹那间我大彻大悟,头顶上如被浇了一盆冷水,由顶至踵,苦不堪言。

    我反而静下来。

    “你打算娶她?”我问。

    “如果她答应嫁我,那自然。”他答得快。

    我点点头。

    “震中,你为何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我思想搞通了。”

    “不,定有其他的原因。”

    我微笑,改变话题:“我碰见小曼。”

    “谁?”他抬抬眉毛问。

    “小曼,”我没好气,“忘了?”

    “哦,她。”他恍然大悟。

    “是。”我问,“你不反对我约会她吧?”

    “当然不反对,但为什么是她呢?”庄国栋大惑不解,“像她那样的女人也很多的,你可以从头开始。”

    “我看中她的铁石心肠:失恋就失恋,第二天又爬起来做人,多么好。”我禁不住的艳羡她。

    老庄苦笑,“是的,这确是她的优点,她注she过感qíng防疫针。”

    “我可不想人家为我要生要死的。”

    庄笑,“你真会做梦,有人会为你要生要死?你有这样的福气?”

    自然没有。

    “你呢?”我问,“你打算如何?”

    “我待玫瑰发落。”他说。

    “你有几成希望?”

    “我不知道,我很乐观。”

    我问:“为什么我们要待玫瑰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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