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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的故事_亦舒【完结】(7)



    “更生,”我乘机说,“你对我,不比以前了。”

    “我觉得我们还需要更深切的了解。”她简单地说。

    她把玫瑰约出来,而我叫了周士辉。

    我们四个人在一间幽静的咖啡店见面。

    周士辉见了玫瑰欢喜若狂,玫瑰却很冷淡。

    我说:“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吧。”

    周士辉对玫瑰说:“你不要怕家庭的压力,一切有我担当——”

    玫瑰冷冷地说:“我不明白你讲些什么,你给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他们恐吓你,你不要害怕!”

    “没有人恐吓我,”玫瑰说,“你害我与爸妈起冲突,造成我生活不愉快,我以后都不再相信你,我不要再见到你。”

    士辉的脸色转得煞白,“玫瑰——”

    “我不爱你,”玫瑰嚷,“你可否停止骚扰我?”

    士辉的表qíng像看到世界末日,我心中实在可怜他,拍着他肩膀。

    士辉的嘴唇颤抖着,看着我,一个字说不出来。

    更生低声问:“玫瑰,你会好好地读书,是不是?”

    “当然,我只有十六岁半,凭什么要放弃家庭与学业跟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玫瑰站起来,“如果我考不到港大,老妈一辈子不原谅我,我已经为这件事受足了气,甚至挨了两记耳光,够了!”

    我问:“你现在又去哪里?”

    “买书,约了同学买下学期的课本。”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咖啡店。

    周士辉整个人抖得像一片深秋将落的树叶,过了一阵,他忽然大叫一声,逃出去。

    我与更生尾随在后,只看见他发足狂奔,一下子不见了影踪。

    “可怜的人。”

    “他可怜?”更生叹口气,“他的孩子们才可怜呢,刚出生动不见了父亲。”

    我担心地向:“他会不会伤害玫瑰?”

    “玫瑰?不会,他生命中的女神将永远是玫瑰,尤其是因为他没有得到她。”更生叹息。

    “多么可惜,如此一个有为青年——我盼望他再建立事业,回到妻子身边。”我说。

    更生又看我一眼。

    对于这件事,母亲的观点是:“玫瑰迟早要遭到报应的。”

    周士辉没多久便启程到英国去了,临走与我通一个电话。

    我问他去gān什么。

    他说去读书。

    我原本可以幽默他几句,想想不忍,祝他顺风。

    玫瑰益发出落得标致,而且一变常态,非常听话,但到底因为周士辉这件事,我无法像以前那样爱她。

    有时候她主动接近我,渴望我对她关注。

    我总是淡淡地。

    更生说:“就算这是她错,你不能因为一个人错过一次,而完全不原谅她。”

    “她已经长大了,”我说,“再也不能把她背着走上一里路去看花车游行,兄弟姐妹长大了总要各散东西。”我停一停,“你又不肯做她的大嫂,她一直住你家也不成话,最好叫她搬回去住,要不我这里也有空房间。”

    “你真是公事公办。”更生的语气带点讽刺。

    更生有时候不可理喻,我不知道她有什么不满,但似乎她一直想与我拖下去,尽管快三十岁了,并未想与我论到婚嫁。好,如果老姑婆不急,我恶作剧地想,我也不担心。

    只是母亲老催催催的。

    更生生辰那天,老妈送了厚礼,一只古老的钻戒上有三颗一卡拉的钻石,连我都“哇”一声叫,更生脸涨红了,结结巴巴要退还。

    老妈不悦:“你也不是那种小家子的人,平日也很大方,怎么现在忽然鬼祟起来,告诉你,石头是huáng的,不值很多,放心收着吧,不是卖身契。”

    更生讪讪地套在手指上,我向她挤挤眼。

    玫瑰很羡慕,探头过来看,“哟,”她说,“真不错。”

    老妈瞪她一眼,她不出声了。

    我笑说:“这是孙猴子的紧札箍,你少羡慕。”

    老妈说:“你几时嫁入我家的门,我还有些好东西,收了几十年了,送给个可靠的人,也好放心。”

    老妈近来的身子不大好,她爱看中医,吃药吃得满屋子香,但是咳嗽并没有缓和多少。

    玫瑰说:中医是巫道。老妈骂得她臭死。

    她与母亲的年龄实在相差太远,两个人的想法差得天跟地似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玫瑰的稚气渐渐脱除。她瘦了,脸模子小了一圈,下巴尖尖,眼睛益发水灵灵地扑闪,长睫毛yīn暗地遮着眼珠,神qíng有种捉摸不定的忧郁。而事实不是这样,玫瑰并不是一个有灵魂的女孩子,她毫无思想,唯一的文化是在我书房里捡一两本张爱玲的小说读。

    作为她的哥哥,看惯了她的五官,并不觉得她长得特别美,但是旁人骤见玫瑰,莫不惊艳。一位男同事说:“最吸引人的是她的嘴唇,小但是厚,像随时有千言万语要倾诉,但她是那么年青,有什么要说的呢?真是迷惑。”

    是吗?他们并不知道真的玫瑰。这样子捧着一个女孩子,只因为她的美貌,是非常危险的事,对玫瑰本人也不公道。,

    就算我们与玫瑰吃茶,坐在咖啡厅里,也遇见星探,想游说她做明星,拍广告、上电视。

    那种贼头狗脑,拿着照相机的年轻人,放下一张卡片,跟玫瑰说道:“小姐,我们公司有把握将你捧作明日之星。”

    玫瑰说:“我不喜欢做明星。”

    我跟着喝道:“听见没有?她不喜欢做明星。”

    这样子赶走了不知道多少癞哈蟆。

    更生问玫瑰:“长得像你这样,是否很烦恼?”

    玫瑰耸耸肩:“习惯了,人们一见我便瞪着我看,像是我脸上开了花,我只好一笑置之。”

    我觉得很恶心,一张脸好看有个鬼用。

    更生说:“振华,你是唯一不觉玫瑰美貌的人。”

    我说:“我是个成熟的男人,我看女人,不止看眼睛鼻子大腿腰身,我注重内心世界。”

    “你可明白我的内心世界?”更生问。

    “你的内心世界犹如万花筒,百看不厌——对了,玫瑰现在与什么人jiāo往?”

    “邻校全体男生。”更生笑。

    “有没有什么固定的人?”

    “不知道,大概没有。”

    我说:“最近她头发又直了,好现象,溜冰鞋终于脱下来了,也是好现象。”

    “她会考考九科。”更生提醒我,“好学生。”

    “每个学生都起码考九科,不必紧张——还有,她现在衣服的颜色也素净得多了。”更生微笑:“你的语气像个父亲。”

    “可不是。”我说,“兄兼父职。”

    “有没有士辉的信?”

    “没有。”

    “士辉的太太呢?有无跟你联络?”

    “我不敢去看她,她也没有找我。”我苦笑道。

    “士辉被蝴蝶的色彩迷惑,却不懂得蝴蝶是色盲。”更生说。

    “这句话呢,我像明白,又像不懂。”我笑。

    我再到更生家去,在幽暗的大厅中看到一幅巨型的彩色照片,是玫瑰穿一件白裙子,站在影树下。细碎的金光透过影树羽状的叶子洒在她身上,火红的花朵聚在树顶,这张照片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杰作。

    谁拍的?

    “雅历斯。”玫瑰说道。

    “总有个中文名字吧?”我问。

    “不知道。”

    “你的男朋友?”

    “不是,我只跟他学壁球。”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他gān什么的?”

    “不gān什么,他是港大历史系学生,体育健将。”

    “你连他的中文名字都不知道?”

    “不知道。”

    我心想:港大生,体育健将。不会有大错,上帝保佑那可怜的人。

    更生问:“见过那男孩子没有?非常英俊,与玫瑰在一起,金童玉女一般。”

    “哦!”

    近日来我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也没有那个时间去看玫瑰的男朋友,见了一个,见不了十个,也见不了一百个。

    不过有那个时间的话,我得叫她搬了回来才是,老住在苏家不是办法。

    玫瑰叫那个雅历斯帮她搬家。

    她一边-嗦,一边指手划脚地叫那个男孩子挥着汗gān活,我摇摇头,真有这么多的男人爱做女人的奴隶。

    人各有志。

    但那个男孩是长得神气,一眼看去就像某个明星般,高大英俊,与玫瑰很般配。

    玫瑰说她已把去年整个夏季的衣服丢掉,要求我替她买新衫,我再高兴没有,讲明不准买刺目的颜色。

    雅历斯坐在一旁只懂得笑,没多久玫瑰就把他轰走。

    她恨恨地说:“蠢相!”

    我既好气又好笑,“罢哟,玫瑰,虽然是别人送上门来给你糟蹋,你也修修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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