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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金岁月_亦舒【完结】(10)



    南孙悠然把手枕在脑后,“是。”

    “高兴吧?”

    “又可以自在四年。”南孙笑。

    “令尊令堂可好?”

    “家父的为人,你是知道的,最近忙得要命。”

    “在gān什么?”

    “急急买入还没有动工的纸上房子,又急急脱手,从中获利。”

    锁锁点点头,“炒房子。”

    “为啥叫炒?股票huáng金,都可以炒来吃的样子。”

    锁锁笑,“这就是中文的jīng髓了,炒的手势急而且促,一熟马上得兜起上碟,稍一迟疑,立即变焦炭,跟做投机生意有许多相似之处。”

    南孙点点头,“说的也是。”

    “那令尊应当赚到一点。”

    “也一样焦头烂额,花的心思不下于人家正经事业,因为利息高,押了东西借了银行的钱去做,所以相当头痛。”

    “东方花园的房子不错,他有没有动脑筋?”

    “咦,骚骚,你对行qíng熟得很哇。”

    锁锁一笑,“来,吃你心爱的海胆huáng。”

    吃完这一顿回家,南孙就接到章安仁的电话。

    南孙下意识也确在等他。

    十九岁也该物色异xing朋友了。

    当夜她父亲发牢骚:“老张真不是生意经,平日称兄道弟,要紧关头他却来办公事,一点带挈都没有。”

    南孙根本听不懂,“老张是谁?”

    蒋太太说:“一个建筑师。”

    蒋先生拍着大腿说:“东方花园说少有三百个单位,竟一个也拿不出来jiāo给劳朋友,太不够意思,这回子可看清他为人。”

    南孙忍不住笑了,原来在那人身上捡不到便宜,可以骂那人不仁不义。

    父亲瞪女儿一眼,“你笑什么,益发宠得你不像个样子。”

    南孙暗暗吁出口气,父亲近日脾气急躁,大抵身受压力不少,她qíng愿他旧时模样,没出息地好白话,成日游手好闲。

    蒋太太悄悄说:“这里面有老太太的份子,所以他特别紧张。”

    南孙换件衣服便出去。

    她同锁锁说:“一过了十八岁,在家就成为吃闲饭的人,谁都嫌我。”

    “你看你,脸皮chuī弹得破。”

    女佣斟出咖啡,南孙一呆,又是一项新排场。

    “我下个月搬家,新居比较宽敞,有两个露台。”

    南孙一听这话,缓缓呷一口咖啡,很暧昧地说:“骚骚,人在江湖,万事小心。”

    锁锁回味这话,呆了半晌,承认说:“可不是,我竟成为江湖客了。”

    南孙怕开罪她,原想解释几句,又怕画蛇添足,气氛有点僵。

    “你同小章呢,有没有进展?”

    “还不是喝茶看戏,比起你来,益发觉得生活似小儿科。”

    “那多好,我从未与同年龄的男生拉过手,看见你那陶醉的样子,羡煞旁人。”

    南孙连忙收敛笑容,正襟危坐,怕做轻骨头。

    电话铃响,锁锁去听。

    她吧声压得很低很低,反而有种腻得化不开的感觉。“……当然在家,不然还到哪里去。有客人在,你好奇,不来看看是谁?”

    似小时候祖母买的麦芽糖,装在瓷罐里,用筷子挑出来,绕几绕,还可以拉得老远老远。可惜从来吃不完一整罐,因为蚂蚁闻风而来,排着队上。

    锁锁说下去:“……是我同学,不相信?想买东方花园,给两层有海景的如何,三百平方米那种即可。”

    南孙听见说到她头上,不禁深深纳罕。

    “还要考虑?唉,算了。”连叹惜声中都充满笑意。

    挂了电话又回来让南孙吃水果,没说几句,门铃一响,进来的是一位中年男子。

    女佣忙称李先生,可见是熟客。

    但南孙不见锁锁站起来招呼他,她自管自蜷缩在沙发中,似一只猫,只用两只宝光灿烂的眼睛盯住他,嘴角似笑非笑。

    那位李先生自己斟了杯酒,坐下来,与锁锁对望,眉来眼去,尽在不言中。

    不知恁地,南孙的面孔红起来,她讪讪地说:“我告辞了。”

    李先生站起来,“是蒋小姐吧,骚骚时常提起你。”

    南孙觉得他没有架子,相貌也威武,于是与他握手。

    “蒋小姐要置业?”

    “呃,是家父……”

    中年人马上取出张卡片,“请令尊与我联络。”

第四章

    南孙并不是贪心的人,但也察觉凭这一句话,不知少走几许冤枉路,少兜几许无谓的圈子,不及道谢。

    这时锁锁才闲闲地问:“有没有折扣?”

    南孙觉得十二分不好意思,连耳朵都是麻辣辣的想必红得透明,连忙站起来,再一次告辞。

    李先生却说:“蒋小姐,我这就走,你们慢慢谈,骚骚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他之间开门去了,前后逗留不到十分钟。

    而锁锁从头到尾以同一姿势坐在同一位置上,动也没动过,但南孙却感觉到室内不知什么一直在流动,引起人无限遐思。

    过了一阵子,锁锁用遥控手挚开了电视。

    荧幕上著名艳星穿着半透明的裙子一边抛媚眼一边唱qíng歌,宣传新唱片。

    锁锁说:“看到没有,这是李先生现任女朋友。”语气很平静。

    那女人已上了年纪,浓妆打扮,露着中年女人应有的胖膀子及粗腰身,她不愿节食,瘦了只有更gān更憔悴,一张脸仍算俏丽。

    年龄到了这种关头,已不是好看抑或不好看的问题,再美也还给观者一种折堕的感觉,够不够都该金盆洗手,还隐隐约约给人看大腿胸脯gān什么。露了这么些年也该觉得凉飕飕的了。

    “你的qíng敌?”

    锁锁只是笑。

    哪是锁锁的对手。

    南孙说:“过了四十岁,我就学母亲大人,除了打牌午睡吃燕窝,什么都不理。”

    “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种福气。”

    “祸福无门,唯独人自召。”

    “你看她,”锁锁嘴巴呶呶电视,“无路可走,无事可做,无处可退,只好继续唱游。”

    “听说她有积蓄。”

    “上一代的女人,老放不下空虚的心灵,我们不同,我们铁石心肠,男人无机可乘。”

    “连恋爱都放弃?”

    锁锁避而不答,“昨天十二点半就睡,一直到今早十点三刻才醒,中间没有做过梦,也没有醒来,你看,像一颗心已经死亡,除了睡眠,不思其他。”

    声音中有许多感慨。

    南孙终于告辞。

    她吧李某的卡片搁在书桌上,也没同父母说起,蒋太太进来看见,问知因由,立即向丈夫去打报告。

    南孙看在眼中,益发可怜母亲,多年来她不知什么叫自尊,卑躬屈膝待主子手指fèng间漏些好处出来……一定要经济独立,否则简直没有资格讲其他!

    南孙随即又为自己的不忿暗暗好笑。

    她父亲为一张六公分乘四公分的卡纸大大骚动,又迫不及待地打了电话,电话居然接通,他连声音都颤抖起来,南孙只听他报上姓名后一连串的是是是是,挂上电话,满面红光,额角上泛着油,像是门楣都光彩起来。

    这种怪现象使南孙发呆。

    只听得蒋先生一声“啊哈”,“这下老张可没话说了吧,哈哈哈哈哈,他再也没想到我同他老板直接jiāo易!”他用力拍着桌子。

    锁锁说过会报答蒋家的。

    蒋先生又道:“李先生同我说,叫我不必下定洋,只需上去签一个字,反正一星期后即可脱手赚钱。”他兴奋地团团转,“真有办法,太令人佩服。”

    南孙不知父亲佩服的是地产商李某抑或是小女子朱锁锁。

    蒋太太也跟着人逢喜事三分慡的样子,搭讪地问:“朱小姐是李先生的朋友?”

    忘了,都忘了一年前他们曾经警告女儿,不能再与坏女孩来往。

    坏,也要大大的坏,坏到一流,也是个人物,照样有人跪着拜。

    南孙感慨到想gān一杯烈酒。

    看样子锁锁在这三年间是孵出头了。

    她与南孙说:“你明白了吧,我从没在他手中接过现款,但是他指点我,教我投资,是我自己赚回来的。”

    南孙心中有一个譬喻,不敢说出来,假使有人把六合彩头奖六个号码告诉她,她也会拿两块钱出来投资,赚它一票。

    蒋氏雄赳赳、气昂昂地要设宴请朱小姐吃饭,最好她能把李先生也请出来。

    南孙并没有把这个意思传达给锁锁,只说她去了欧洲。

    过没多久,锁锁真的偕李某到巴黎度假去了。

    南孙的学生生活乏善足陈。

    章安仁是唯一的清凉剂。这个建筑系的男生出身小康,本来同时考取英国一间大学,却因比他小一岁的弟弟而留下来,把机会让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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