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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金岁月_亦舒【完结】(29)



    锁锁低着头。

    “你何必气馁,可能是一帆风顺,已成习惯,现在就觉得闷。”

    “南孙,我打算离开本市。”

    南孙一愕,“多久?”

    “一两年才回来接爱玛。”

    虽然一向不问问题,难说也忍不住:“哪里?”

    “柏斯。”

    南孙大吃一惊,“没听说过,在哪一洲?”

    “澳洲西岸的柏斯市。”

    中学的地理课本终于派上用场,南孙喃喃地说:“呀对,柏斯市。”

    “拿到居留权,我回来接爱玛。”

    “你打算移民?”

    “在本市已经没有机会了。”

    “你看你灰心到这种地步,背井离乡,什么都要落手落脚地做,你真考虑周详了?”

    锁锁指指头皮,“已经想得头发都白。”

    “要一两年?”

    “或许更久。”

    “生活方面,打点妥善?”

    “照顾自己,我还懂得。”

    “你真的觉得这里没有作为?”南孙如连珠pào般发问。

    锁锁只是赔笑。

    南孙埋怨:“每次都是这样,都不与人商量,自己决定了才通知我们一声。”

    锁锁连声抱歉。

    南孙心酸,一时没有言语。

    锁锁坐在安乐椅上,面孔朝着阳光,自小到大,她始终不肯穿ròu色丝袜,总要弄些花样出来,今天她穿双银灰色袜子,闪闪生光,像人鱼身上的鳞。

    只听得她说:“假如真的不适应,转头就回来,否则的话,拿张护照也是好的,旅游都方便点。”

    南孙不出声,到永正书房取出大英百科全书,翻到柏斯,研究半晌同锁锁说:“平均一平方公里只有一个人,你真的肯定你能安顿下来?”

    “可以。”

    “我们随时欢迎你回来。”

    “你太小觑我了。”

    “什么时候动身?”

    “下个月。”

    “这么快。”

    “本来想观了礼才走,后来发觉你们根本不打算举行仪式,这样一来,时间方面无所谓。”

    “房子呢?”

    “终于买掉了。”

    南孙完全没有想过锁锁会移民,希望得知详qíng,可以安下心来。

    她们俩椅子谈到太阳落山,全是谢无关重要的事,因为大事全不由她们作主。

    南孙说:“莫爱玲离了婚,说起丈夫,咬牙切齿,他有女朋友,爱玲知道得很迟。”

    锁锁说:“永远不知更好,离婚不知多麻烦。”

    “慧中又升了级,现在也真是名大官了。”

    “在电视新闻上常见她出来讲话,朝气勃勃。”

    “几个同学都混得不错。”

    锁锁笑,“我不在内,你不逊色。”

    南孙不去睬她,“一日到银行提款,出纳员忽然叫我,嘿,相认之下,又是老同学。”

    “仍然做出纳?”

    南孙瞪她一眼,“有什么不好,量入为出,安定繁荣。”

    锁锁点点头,“果然不错,这是教训我来了。”

    锁锁只是不想走,挖空心思把同学逐个点名来讲。

    “林文进那小子呢?”

    这还真是南孙的初恋qíng人。

    在锁锁勉qiáng,南孙没有什么忌讳,感慨地说:“娶了洋妞,落了籍,不知几快活。”

    “谁告诉你的?”

    “总有好事之徒,来不及地让你知道详qíng,好看你脸上表qíng。”

    锁锁不以为然,“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表哥近况,到现在我还欠区家一笔钱。”

    “我来告诉你。”

    “如何?”

    “无理你表哥爱谁,总比爱你幸福。”

    锁锁咀嚼这句话,最终说:“你总爱奚落我。”

    谈笑这么久,都不能驱走落寞。

    锁锁终于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来,送我出去。”

    南孙喃喃说:“柏斯。”

    到市区天其实已经完全黑透,但是霓虹灯宝光闪闪不肯罢休,照亮半边不夜天。

    南孙示意锁锁看,“你敢保证不想念我们。”

    锁锁被她的婆妈激恼,“我总不能留在此处腐烂,每个人qíng况不一样。”

    南孙与她分手,回到家才知道永正等他良久,已经吃过饭,并且在沙发上盹着。

    蒋老太对南孙说:“永正真好。”

    南孙点点头,他一点架子都没有,这是事实,但嘴巴不服输,“我也绝不装腔作势。”想到一些人收入多一点,便嫌地下铁路车厢臭。

    她到厨房煎了jī蛋做三文治吃。

    婚后就失去这种自由,南孙惆怅地想:在女佣人告假的日子,少不免要洗手做羹汤,她连牛ròu炒菜心都不会,只懂炒蛋烩蛋蒸蛋。

    这样的黑慕,要待行过礼才给永正知道。

    “南孙。”永正起来了,进厨房找她。

    “麻烦给我做杯茶。”

    然后两人齐齐说;“我有话跟你说。”

    南孙说:“你先。”

    “不,你先。”

    这大概就是相敬如宾。

    永正说:“这件事有点复杂,还是你先讲。”

    “我也不知如何开口,不如你先说。”

    永正笑了,他踌躇半晌,“你真要从头开始,南孙,你记不记得我有个做医生的表亲?”

    南孙脑子一片空白,摇摇头。

    永正轻轻说她:“下了班,往往累得自己姓什么都忘记。”

    南孙怪叫:“你的亲戚奇多,生王熟李,一表三千里,谁记得。”

    “那天你也这么说。”

    这倒提醒南孙,“啊是,确有这么一个人,我记得他问你,锁锁是要锁住谁。”

    永正说:“对了,就是他。”

    “哎?”

    “朱锁锁,锁住了他,你知道吗?”

    “什么?”

    “这家伙,自澳洲来度假,一待四个月,就不回去了,今早特地来找我,把喜讯告诉我,原来就是那一夜,他认识了朱锁锁,现在就要结婚了。”

    南孙不待永正说完,已经把整件事融会贯通。

    原来如此。

    原来是为了这位小生。

    “锁锁嫁给他?”

    “她终于答应跟他到澳洲去结婚。”

    “柏斯市,是不是?”

    “正是,咦,你怎么知道?”

    南孙点点头,心中疑点一扫而空,也着实地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我这位老表自幼移民,在彼邦修炼成才,人品不错。”

    “一定。”

    “对了,你要同我说什么?”

    “我?啊是同一件事,锁锁说她要移民。”

    “真值得高兴。”可见永正也替锁锁担心。

    南孙又帮着好友,“像锁锁这样的人才,要远嫁到那种地方去打理一头家,机会怕还是有的。”

    这话已经说得很婉转,南孙知道这不过是锁锁的一个退路,并不是什么心愿,是以适才谈了整个下午,都没有提到那位仁兄尊姓大名。

    永正当然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喜孜孜同南孙说:“姻缘这件事,全凭机会率,我根本不知道那晚你会吧锁锁带来,当然更不知道老表会爱上她,今天他来谢媒,我还莫名其妙。”

    南孙点点头,早一年即使遇上了,也没有用,锁锁才不会看他,这位表哥来得恰是时候,碰巧一连串的事,令朱锁锁筋疲力尽,但求有个地方可以避一避风雨,管它是巢是xué。

    就这样被他得了去。

    永正说下去:“譬如说我第一次遇见你,那一天,大丹狗忽然烦躁不安,只有我一个人在公寓,只得拉了它出来,当时我考虑:到佩德斯呢还是享汀顿呢,因为想买报纸,所以经过报摊,就在小径上与你相遇,机会有多少?一亿分之一,可能一兆,只要迟到三分钟,你可能已经走掉。”

    南孙不语,过一会儿她问:“难道不需要努力?”

    永正笑:“要,怎么不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取得你的电话。”

    “这些年来,我一直相信人力胜天,做得贼死。”

    “婚后要不要暂停?”

    南孙警惕,来了。

    总是这样的,他们都希望配偶留在家中提供酒店服务,假如女方一定要出去做事,累死是活该,没有人会感激,因全属于志愿。

    只听得永正又说:“又是jī蛋三文治,够不够营养,不是咸牛ròu就是这个,你还会不会别的?”

    南孙想:来了。

    “我有种感觉你厨艺认真马虎,告诉我,你还会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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