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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金岁月_亦舒【完结】(6)



    身边少了最好的朋友,差天同地,于是拼命缠住工余的锁锁。

    她老说累,没有空,要加班,有应酬,多种借口加在一起,她们一星期也见不了一次。

    南孙惆怅的同母亲说:“不知她怎样了?”

    蒋太太笑,“她一走,你祖母也少个说话的对象。”

    “对对对,现在bī我背四大福音。妈,你知道我,国文考不好就是因为怕背书,现在百上加斤。”

    南孙的父亲说:“连荃湾都要盖住宅房子了,已涨到两百块一-,还会往上升,今晚非同老太太开谈判不可。”

    “可是那种地段……”

    “在盖地下铁路你懂不懂,四通八达,方便即可,中层阶级实事求是,不计较空排场。”

    南孙听不进去。

    班上多了三五个cha班的男生,使女校轰动起来,本来举止豪慡的蒋南孙也不得不略略注意到仪态。

    她同锁锁通电话,“我好不好把头发剪掉一点?”

    锁锁说:“剪时容易留时难。”

    “那么……”

    “南孙,老板叫我,下次再谈。”她匆匆挂上电话。

    南孙气结,如此低廉的薪工,如此身不由己。

    她刚想同锁锁说,同级的林文进约她看电影而不是莫爱玲。

    林文进在功课上颇指点她。

    一次段考,南孙写完题目便想jiāo卷,林文进坐在她隔壁抹脖子,使眼色,南孙疑惑,翻过试卷,发觉背页还有一道题值二十分,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回答。

    事后林文进骂她:“这般粗心,何等不值。”

    南孙虽翘着嘴不语,心中是服贴的。

    由此可见林文进为她好,不是损友。

    蒋家给女儿最大的恩赐是予她jiāo友自由,她与林文进往来极之公开。

    南孙想锁锁看看她的新朋友,遍约不获,谁知一日她却自动摸上门来。

    那日南孙闷极无聊,正在收拾锁锁剩下来的杂物:日语录音带、书本,以及一大堆异xing给她的卡片、便条、信件。

    锁锁并不嘲笑喜欢她的人,一切都是尊贵的,她把他们的qíng意留着,甚至是一枝花,都压在书中,gān瘪后隐约还留下一丝清香,芳魂仍存。

    蒋太太笑着探进房来,“看谁来了。”

    在她身后的是朱锁锁。

    一身打扮鲜明华贵,在路上碰见,南孙未必敢同她打招呼。

    一进房来,锁锁先甩脱高跟鞋,放下手袋,脱掉外套,然后用一条橡筋扎住头发,一连串的动作看得南孙发呆。

    只见她自手袋中取出香烟盒子,点着火,吸一口,说:“闷死人。”

    蒋家不准公开吸烟,因当家的老太太认为烟酒赌均为堕落的象征,蒋太太虽有烟瘾,在家也绝对不吸,南孙连忙起身去掩上房门。

    她痛心地对锁锁说:“你变坏了。”

    锁锁听得这话,先是一呆,随即轰然地笑起来。

    南孙觉得她夸张无比。

    社会这个染缸再黑,不见得三个月就把一个少女摧残掉,锁锁这种过分戏剧化的表现一半是炫耀,表示她与女学生大大的不同。

    南孙没好气地问:“你这次来,有什么事?”

    “来看看你。”

    “怎么会有空?”

    “辞掉了工作。”

    南孙一呆,“日本人难为你?”

    “他叫我早上去接他上班。”

    “我不明白。”

    “早上,八点钟,叫我去他公寓按铃,与他一起去谈生意。”

    “唉呀呀,把你当早餐?”

    锁锁按熄香烟,“也许我们俩想得太猥琐,也许他真的不认识路要我陪。”

    南孙反而放心了。

    锁锁能为这样的小事辞去工作,可见她内心世界仍然十分幼稚,黑白分明。

    “日本人还有什么不轨行动?”

    “没有,但举止间说不出的轻视女xing,总认为她们是低等动物。”

    南孙想起来,“莫爱玲也抱怨过,她说洋行里的英国外办例把所有huáng种人当次货,也不是指着鼻子骂,反正有意无意就给你一句,像‘阿陈,你一整天做什么,吸烟还是喝咖啡?’”

    锁锁说:“这倒无所谓,把我当下女也不打紧,只要不带色qíng成分。”

    “要命,听你们这样说,一辈子不想毕业。”南孙懊恼地吐舌头。

    “大学生同我们不一样,多少有点尊严面子,况且你要待五六年后才会出身,届时不平等现象一定有所改善。”

    “你有无欠日本人钱?”

    “有,一个月薪资。”

    “我替你赎身。”

    锁锁笑了。

    南孙说:“你没有再欠他什么吧?”

    锁锁光火,“你别以为我短短一百天就发了财,请看,衣服都是剪了牌子的退货,皮包手袋是冒牌的,银行存款剩下七十三元五角,我真的抖起来,会舍得不让你知道?”

    骂完之后,双方都觉十分痛快。

    锁锁长叹口气,“有没有林文进的照片,给张看看,天天念他名字三十遍。”

    南孙腼腆地递上一张合照。

    锁锁一看,“嗤”一声笑出来。

    南孙不满地看着她,等待解释。

    “唇上蓄着的汗毛好算是胡髭了?”

    南孙瞪她一眼,“说话好不粗俗。”

    锁锁点点头,“小朋友看小朋友,对上了。”

    “喂-”

    锁锁笑说:“肚子饿了,老太太吃什么点心?偷些出来。”

    一个月后她换了工作,转到一间电脑代理公司做,随即丢下洋泾浜日语,改学电脑专门名词,一下子又琅琅上口,还挺唬人的。

    南孙去看过她,假装是顾客。

    她正在吃饭盒子,见到有人进店,连忙擦擦嘴,喝口水站起来,饭盒子根本放在抽屉里,一推拢,什么痕迹都没有。

    南孙见她手势纯熟,可见是做惯了的,长久下去,恐怕会坏胃,不禁一阵心酸。

    锁锁挂着一脸的笑迎上来,蓦然发现是南孙,倒是一呆。

    她抱怨,“真会寻我开心。”

    南孙低声说:“林文进要到英国去读书。”

    “又如何?”锁锁充满诧异。

    她细细观察南孙神qíng,忍不住说:“没有这样严重吧,何用黯然销魂?”

    南孙不出声。

    “六点钟再来,与你喝咖啡。”

    南孙点点头。

    捧着咖啡杯,她向锁锁诉苦:“他对我那么好,谁知还是这样。”

    锁锁笑:“换了是你,也一样。”

    “林文进将来的女朋友,未必有我水准。”

    “那是另外一件事,你不让他出去闯,他不会心死。”

    “你没有男朋友,你不知道我多难过。”

    “我没有男朋友?哦是,我没有男朋友。”锁锁大笑。

    南孙忧郁了一整个月。

    晚上睡熟了也仿佛与林文进在谈笑,以至白天jīng神恍惚,她从未试过如此牵挂一个人。

    等到林文进安顿下来,给她写信的似乎,她又不想回了。不是没有要说的话,而是无从说起,再隔一段日子,她也就忘了他。

    锁锁又离开了电脑代理,到一间时装公司任职,卡片上印着经理字样。

    南孙笑,“唬谁,几时做董事长?”

    “快了。”

    两人仍然嘻哈笑作一团。

    一下子有人来接锁锁,楼下车号按得震天价响。

    南孙伏在窗口看,“谁,是谁?”

    锁锁不答,抄起手袋便走。

    蒋太太在一旁听见,便对女儿说:“别问太多,她方便说,自然会告诉你。”

    “老朋友,问问有何关系。”

    “问多了她一嫌,老朋友就丢了。”

    “我关心她。”

    “各人有各人的路。'

    “我担心她。”

    “不用,她比你乖巧得多。”

    南孙想起来问:“妈妈怎么不去搓牌。”

    “最近输得厉害。”

    “问爸爸要。”

    “问他也没有余钱。”

    “我知道他在金子上赚了。”

    蒋太太讶异,“你一向不理这些,怎么知道。”

    “他昨天说要带我们环游地球,因金价节节上升。”

    “啊,今夜我来问他。”蒋太太想一想,“对了,别同你祖母说。”

    “老太太一定说:你即使赚得全世界,但赔上你的生命,又有什么益处。”

    蒋太太笑了,“错了。老太太挺关心上落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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