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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夕拾_亦舒【完结】(8)



    我津津有味的打量她,她也在研究我。

    她的敌意象是消失了,好奇的问我:“你额前那片东西是什么?会闪光。”

    我不自在的侧过头去。

    “你的头发全部剪光,几乎贴紧头皮,是最流行的样子吗?衣服那么窄,不过料子看上去好象很舒服,你好时髦,你到底是谁?”她趋向前来。

    我微笑,“我是骚货。”

    女郎不好意思起来,“你怎么会,你这样好气质……是我误会,你别见怪。”

    咦,我倒是喜欢她坦诚,她这一赞令我飘飘然。

    “你到底是谁?”她追问。

    我是谁?我比他们大五十岁,只能做他们的婆婆。

    于是说:“我辈份很大,我是方中信的表姑。”

    “真的,他从来没同我提过。”她很有兴趣。

    我索xing同她开玩笑,“你叫我陆姑姑吧。”

    她格格的笑起来,“这么时髦的姑姑。”

    这女郎,忽晴忽雨,高深莫测。

    方中信忍耐这么久,实在已经bī至墙角,大吼一声,“这里已经没你的事,莉莉,你还来gān什么?”

    莉莉转向他,“我未收拾东西。”

    “你还有什么东西在这里?”方冷笑。

    “我的心。”莉莉抛过去一个媚眼。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来,这么ròu麻,这么陈腔滥调的打qíng骂俏。

    难怪方中信并不为其所动,一块冰似的态度:“你的心不是飞到朱七身边去了?我听说他在三藩市替你开了一个美金户口,那就是你心所在。”

    莉莉不响,在屋内踱来踱去。

    我担心她那双鞋,这种刑罚似的道具是怎么穿在脚上的?为什么穿它?

    只见她挺着胸,耸着臀部,忽然之间我明白了,鞋是为了夸张她女xing的特征而设。

    为什么要展览女xing的特点?

    当然是因为她要用之来吸引男xing。我一直推理下去:为什么要急于用原始的本钱来抓住异xing的欢心?因为她没有其他的本事,或者其他的能力不够显著。

    我明白了。落后,社会风气的落后。

    他们当着我继续谈判。

    莉莉问她的男友:“你是否要我脱离朱某?”

    “不,”方中信说:“我同你已经结束,我不是早说清楚?”

    她说:“你会后悔的。”

    “那是我的事,请你jiāo出锁匙来,,别再进来摔东西。”

    莉莉变色,“我们完了?”

    “早就完了。”方中信说。

    她不能下台,愣在那里。

    我不忍,送她出去。

    在门口,我看到她含着热泪。

    我拍拍她的肩膀。

    她耸耸肩,用手帕印印眼角,“胜败乃兵家常事。”她说。

    “能这样想就好。”我说。

    “当心他。”莉莉说。

    “咦,我是他姑姑。”

    “他呀,尼姑都追。”

    真夸张,这恐怕也是他们的特色。

    “我不怪他,你这么漂亮,这么特别。你瞧你,比我还高……”

    真是我由我说,她由她说,夹缠不清,啼笑皆非。

    她扬手叫一部车子,我看着她上车。

    那种用柴油的车子喷出一大股黑烟,呛得我咳嗽起来,这里的空气污染得几乎不适合生物生存,我双眼已经开始露红筋,喉咙也觉得gān燥。

    脏与落后似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一转身,看见方中信站在那里。

    我说:“哦,你怎么出来了,负心人。”

    “出来看你,姑姑。”

    我摇摇头,“你们花太多时间在男女私qíng上。”

    “喂,我也想知道,你们把所有时间省下来,又做了些什么?”

    我竟答不上来,呆在那里。

    “也不见得很空闲,是不是?”他笑:“告诉你一个秘诀,时间要挤才经用。”

    我拿他没辙。

    “来,我们出去吃饭。”

    “不。”

    “什么?”

    “不,我不是你女人中之一名。”

    “没有人说你是,即使有,你也不需介怀,你又不打算同人混,他们说什么,你何必关心,你不过是暂来歇脚的,唏,设想到未来世界中的女人迂腐至此,一点潇洒劲都没有。”

    我们互相攻击。

    “潇洒?同你?你想!”

    气得他。

    “家里可没有东西吃,你不出去,我要出去,我约了人,那位先生,他认识超级qiáng国太空署的首脑。”

    我开头是一愕,随即想起莉莉警告我的话,便笑笑问:“那位先生,没有名字吗?”

    “他不喜人家嘴角老挂着他名字,”方中信说,“如果他不能帮你,就没有人能够帮你,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你是一个糖果商,怎么会结识到那位具异能的先生?”

    “他jiāo游广阔。”

    我摇摇头。

    方中信悻悻说:“狗咬吕dòng宾,不识好人心,我告诉你,你别以为自己奇货可居,那位先生对你根本没有兴趣,人家在过去二十年间一直与天外来客打jiāo道,蓝血的人、千年的猫,什么没见过,你以为约他那么容易?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我父亲同他岳父有jiāoqíng,在他结婚那一日,我们特地请巧匠以手工做了一批酿酒的巧克力糖去祝贺他,那批糖共有六十二款,花了六个月时间制成,嘿,这次见面,还是通过他夫人约的,你爱去不去?”

    我不敢作声。

    “还有,这次我还要捧一樽五四年波多自葡萄酒去做见面礼,这瓶酒我以两万八千美金在苏富比拍卖买来,平时只舍得取出摸一摸瓶子,你明自吗?”

    猥琐,我竟落在这种小人手中,时耶命耶。

    我吐出一口气,“我们去吧。”

第六章

    约会的地点是那位先生的家。

    地方非常宽大,布置朴素而雅致,他的夫人高贵、大方、美丽、温柔。

    她没有说什么,但眼光、神qíng,都安抚我,她象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关心。

    那位先生走入书房,淡淡与我们打招呼,方中信将那瓶酒似献宝似呈上,但是那位先生看也不看。

    方中信受了委屈,斜斜看我一眼,象是说:瞧,都是你,都是为了你。

    我没好气。

    他们之间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着。

    那位先生个子很小,样子顶普通,不知恁地,神态有说不出的疲倦,一直用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则握着酒杯,缓缓地喝完一口又一口,心不在焉的“嗯、嗯”,敷衍着老方。

    我有点发急。

    那位先生对我的故事,象是没有太大的兴趣,根本没用多大的心思听。

    渐渐我失去信心,要不是他夫人那温婉的眼色,我早已离去。

    坏。

    坏与落后也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我要是能哭的话早就哭出来。

    终于那位先生的眼光落在我身上。

    “怎么,”他问:“陆小姐有家归不得?我连忙恭敬的答:“是。”他似是司空见惯,“是二0三五年?”

    “是。”

    他的语气略为同qíng:“蛮尴尬的。”

    我点点头。

    “在我年轻的时候,也见过许多异乡客。”

    “我想回去。”

    那位先生笑,“或者可以找小纳尔逊谈谈。”

    那又是谁?这群人好神秘。

    那位先生说:“其实qíng形并不算大坏,陆小姐贵庚?”

    “二十六。”

    “过五十年也可以返家乡了,届时你七十六。”他说。

    我霍地站起来,要同他拼命,在这种时候还戏疟我?

    方中信把我按住。

    那位先生抬起头来,“为什么那么计较时间上的得失?”

    他双眼透出苦涩,不象是轻薄,“甚至是一切得失?”

    原来他是哲学家,我为他的跟神感动。

    我呆呆的看着他。

    或者他有无限的能力,但在这一刹那,我非常的同qíng他。

    那位先生指着我额头说:“那是你的接收器吧,自幼种植,与脑部相连。”

    “不,”我说:“这是学习仪,儿童在入学时期才植人皮下,与电脑相互感应,我们的电脑没有荧幕,靠电波通消息。”

    那位先生摇摇头,“不,这是一具追踪仪器。”

    我陪笑,心想:先生,我应当比你更清楚才是,怎么倒与我争辩起来了?

    我婉转的说:“不会的,我们自小运用它吸收知识,是以早就废除课堂学习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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