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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国_十四阙【完结+番外】(13)

  姜沉鱼目光一沉,定声道:“那我们就给他找个非留不可的理由。”

  姜仲犹豫了很久,最后低低一叹道:“此计虽好,但为父总觉欠妥,因为,若是由我们出面救薛采,岂非是等于向皇上宣告,我们跟他不是一心的?恐怕不等姬家坐大皇上就先拿我们开了刀……”

  姜孝成忽然开口哈哈笑了两声。姜仲皱眉道:“你笑什么,孝成?”

  “爹的烦恼真有意思,就凭咱们,能救的了薛采?”

  姜仲的一张老脸顿时变成了黑紫色,这个儿子,果然笨的就只会拆自家人的台!姜沉鱼察言观色,连忙安抚道:“爹不要生气,哥哥说的也是事实。薛采一事,当然不能由咱们出面,事实上,沉鱼已想到了最好的人选。”

  “谁?”

  姜沉鱼咬着舌尖道:“淇奥侯。”

  姜仲摇头:“不可能,就算皇上有理由放薛采,姬家也没理由救他,薛氏一除,朝中再无可与之抗衡者,他何必多此一举,为自己招惹只烫手的山芋?”

  “要不要……跟我赌一次呢?”姜沉鱼抬起头来,双眸灿灿,异常坚定,也异常的自信,“女儿赌公子他,一定会救!”

  随着这一句话,一切就此尘埃落定。

  第二天,一封书笺恭恭敬敬地送到了侯爷府,未时,绣有白泽的马车如约出现在京郊十里的青岚寺外。

  车帘轻掀,走出来的果然是姬婴。两名僧人为他领路,一直带到寺庙后方的庭院中,才躬身退下。

  而庭院里,古树,岩碑,石案上,新茶初沸。

  一双纤纤素手端起炉上的麒麟huáng花梨茶壶,以拇指、中指扶杯,食指压盖,将盖瓯掀起,沿茶盘边沿轻轻一抹,去掉附在瓯底的水滴,再将浅碧色的新茶注入杯中。

  做这一系列动作时,但见浅紫色的衣袖轻轻飘浮,姿势美妙如仙,堪比画中人。

  姬婴凝望着那个人,不动。

  那人回过头来朝他微微一笑,道:“平生于物之无取,消受山中水一杯。不知这以陈年梅雪泡制而成的仰天雪绿,是否入的了公子之口?”

  嶙峋的婆娑梅下,但见那人楚腰卫鬓,蛾眉曼绿,柔qíng绰态,令人望而惊艳。不是别人,正是姜沉鱼。

  姬婴释然一吁,笑容顿起:“如此好茶,婴自然谢领。”

  姜沉鱼伸手坐了个请的姿势,将泡好的茶,推至他面前。冬雪已弥,天青皓蓝,只觉红尘俗世到了此间,都一一远离。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下默默的品着茶,好一阵子不说话。

  最后,还是姜沉鱼先开口道:“沉鱼僭越,冒家父之名约公子来此,还望公子见谅。”

  姬婴淡淡一笑:“小姐约婴前来,必为有事,既然有事,是谁约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姜沉鱼却没有立刻接话,垂下眼睛注视着手里的茶,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最后像是终于下了决心般的深吸口气,抬头道:“公子可知,这青岚寺的名字,是从何而来?”

  姬婴微一思索,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此寺是由冰璃公子命名的。”

  “没错,此名,甚至包括寺前的匾额,皆出自薛采之手。冰璃公子四岁时,同家人外出踏青,不慎走散,在这山中迷了路,正昏饿之际,幸遇一美人。那美人提灯将他带至此处,寺中的和尚发现晕到在门外的孩童,救了他。他醒来后,感念其恩,想起那人自称青岚,恍然惊觉,原来她就是山海经中的最后一怪——青岚女。遂以伊命以赠此寺。”姜沉鱼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才道,“四岁孩童,能有此奇遇,着实令吾辈艳羡。”

  姬婴笑道:“纵是奇遇,若非他这般的妙人儿,也成就不了一段佳话。”

  姜沉鱼指着身旁的岩石道:“那么公子又是否知道这块抱母石的由来?”

  “当然,说起来还是跟冰璃公子有关。他被寺僧所救后,日日盼望家人来找,感怀母恩,写就了名彻四国的《抱母吟》,而这块石头,便是为纪念他的那首诗,改作此名。”

  “嘤嘤稚儿,发初覆额。食母之rǔ,因母喜乐。桀桀童子,骑竹高歌。母唤归家,厌母苛责。朗朗青衫,异乡之客。袖开袍裂,忆母针盒。苍苍老翁,泪无可遮,墓前枯糙,已没行车……”姜沉鱼缓缓道,“婴儿时代腻着母亲,孩童时代烦着母亲,长成之后离开母亲,老了回来难见母亲……短短六十四字,将一对母子的一生都书写尽了。而他当时,不过才四岁。”

  这回轮到姬婴沉默。

  壶里的茶水沸腾着,顶得盖子扑扑作响,偶有风拂过山林,沙沙沙沙。姜沉鱼凝视着他,眸中有着千种qíng绪,万般思量,最终归结成为一句话:“公子,求你……救他。”说着,屈膝跪下。

  姬婴回视着她,看似平静的眼底,却有着难掩的迷离,最后轻轻一叹。

  姜沉鱼咬唇道:“公子耳目无数,必然已经知道昨日我同姐姐还有公主去冷宫看过皇后的事qíng。你在接到书笺时便已应该猜到,我们找你,所谓何事。公子本可以不来,但公子既然来了,就说明,此事可成,不是么?”

  姬婴的视线转到了那块名叫抱母石的岩壁上。

  “公子,你门客三千,养贤纳士,最是惜才,甚至不惜屈己尊人,亲执车辕。如今,这个四岁就写出了《抱母吟》、五岁御前she虎、六岁出使燕国的神童就要为家门所累,无妄而死,你又怎忍心袖手一旁,弃之不顾,这岂非寒了天下学士的心?”

  姬婴道:“小姐请起。”

  姜沉鱼却不起,继续道:“若是旁人,我亦不会相求。但惟独是你,只有你,我知道你能救他,所以才大胆开这个口。公子,薛采于皇上而言,只不过是一个逆臣家里微不足道的一个孩子,但是于这天下而言,却是至宝奇葩,砍了他的脑袋,就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了!”

  姬婴似是被这最后一句话勾动了心绪,脸上闪过一抹异色,再看向她时,目光里就多了很多东西,那些东西闪烁着、跳跃着,最后凝成了惋惜:“你说的没错,薛采的确只有一个……”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来,起身道:“人生百年,国仇家恨,于历史长河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转瞬即没。但文采风流,却可以万世留芳,寰古相存。婴虽不才,亦见不得和璧隋珠就此碎损蒙尘。我答应你,姜小姐,我会救薛采。”

  我会救薛采。

  这五字,字字坚毅,掷地有声。

  姜沉鱼仰着脑袋,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中依稀浮起泪光。

  这场赌局……她赢了。

  因为,公子爱才,而薛采正是百年不遇的玉质良材。她赌的就是公子的惜才之心,而他果然不负她望,最终答应相救。她知道其实以他的身份地位,和他所处的境地,需要做出多大的牺牲才能够应允此事,她虽然猜到了他会心软,却依旧为这样的心软而感动。

  公子啊……不愧是她仰慕了那么久心心念念的公子啊……这样的宽仁大度,这样的摒弃私利,这样品德高洁完美无暇的一个他……可是,可是,可是……

  重重雾气弥漫上来,姜沉鱼想,她也许马上就会哭出来了。心里,像被刀割一般,某个位置正在涔涔流血,因为感动,因为爱恋,更因为愧疚:

  公子,你救薛采虽是大义,我姜沉鱼却是为了私心啊。

  因为,若薛家真灭,姬家必盛,姜家愈衰,如此一来,姜姬二家的联姻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而我,怎能眼睁睁的看着这门婚事夭折?

  所以,我只能趁它还没呈现出彻底颓败的端倪前,紧紧抓住不放。

  公子,我不能放。我若一放,就会失去你!

  我要嫁你为妻,两相扶持,永结白头。但那一切,都要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之上。我不要高攀姬家,亦不要为旁人所鄙夷,认为我配不上你。

  我要你以我为荣,我要无比光耀的站在你身旁,我要天下所有人都说:姜家的沉鱼和姬家的淇奥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所以,我只能做出这么卑鄙的事qíng来。

  我只能这样阻碍了你的前程。

  对不起,公子,对不起……

  因为爱你,因为我爱你,因为……我是如此执著却又卑微的爱着你……姜沉鱼垂下眼睛,睫毛如蝶翼般不停颤栗,心中难掩悲怆。而就在那时,她听见姬婴道:“原来这里也有杏树……”

  她抬头,但见姬婴负手立在桌旁,凝望着不远处的一株杏树,此时寒冬刚过,天气尚未完全转暖,树gān光秃秃的,毫无美感。但他却宛如看见了chūn花烂漫万物复苏的丽景一般,眼神变得非常非常温柔。

  她心头一颤,忍不住问道:“公子喜欢杏花?”

  “嗯。”清软的鼻音后,又qiáng调着补充了一句,“非常喜欢。”

  原来公子喜欢杏花,不知为何,觉得有点怪异的感觉,总觉得如此清雅高洁的公子,应该喜欢更另类特别些的花才是。“有点意外,我以为公子喜欢樱花。”

  “难道你真喜欢虞美人糙?”姬婴如此反问,看来他也想到了庚帖里的那幅对联。

  姜沉鱼抿唇一笑道:“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

  “原来你喜欢梨花……”姬婴望着那株杏树,悠悠道,“真好,再过一月,两种花就都会开了。”

  姜沉鱼心念微动,遂道:“每年四月,帝都都有专门的赏花盛典,万卉千芳,犹以红园为最。公子今年,要不要……与我同去?”

  姬婴似乎怔了一下,这令她顿时有种自己唐突了的后悔感觉,自己这样主动邀请一个男子去赏花,会不会太……不矜持了些?

  但公子毕竟是公子,很显然,他是绝对不会让别人难堪的,尤其是给女子难堪,于是他扬起唇角,柔声道:“这是婴的荣幸。”

  姜沉鱼的心扑扑跳了几下,不安与尴尬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描述的柔软qíng怀。她看着立在眼前的男子,只觉他周身上下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完美,样样都是那般符她心意思令她欢喜。还有一个月……再过一个月,她就能和公子并肩去看他们两个最钟爱的花了。

  到时候,白梨红杏,两相辉映,必会如他与她一般连珠合璧,开放的很灿烂很灿烂吧……十日后,囤兵淮江以北正准备与薛怀大军正面较量的璧国君主昭尹,突然接到了燕国君主彰华写来的信笺,笺中为薛采求qíng,恳请留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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