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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国_十四阙【完结+番外】(131)

  大典,其实是璧建国以来的一种习俗——每年除夕,皇帝都会带着重要的妃子走上城楼,亲自点放长明灯,与百姓同乐,共度年关,并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因此,可以说是很隆重的一桩仪式。

  图璧一年,昭尹带着薛茗点灯;图璧二年,昭尹带了姐姐;图璧三年、四年,他带的都是曦禾夫人,而今……终于轮到了她。

  终于轮到她姜沉鱼走上城楼,昭告天下百姓,当今璧国,最重要的女子是哪一位。

  然而……这样的结局,却不能令她有半分欣喜。

  眼前仿佛再次浮起梦境中的画面——白雾萦绕的舟头,那人朝她叩拜,拜得她的心,都碎了。

  图璧……七年了。

  七年风雨飘摇,这个国家几经动dàng先是王氏挟前太子逆反,被镇压;后昭尹bī薛氏造反,复镇压;再是姬家衰退,姜家崛起……一路走来,满目血腥,不忍睹视。风水轮回,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图璧四年时,满朝文武,又有几人能料,繁华散尽,最后竟会花落姜家。

  落在了她姜沉鱼的头上?

  站在与人等高的百卉朝阳铜镜前,姜沉鱼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压在鸦般深黑的发髻上的,是蓝田白玉雕琢、嵌以九十九颗南海红珠的绝世皇冠,披在纤细丰盈的双肩上的,是用天山银狐制成的凤翎风氅,拖在裙裾后的,是七十二霓彩丝编织的天羽宫纱……多尊贵,才能集天下珍物于身?又要有多尊贵,才能般配得起这般隆重的行头?

  但为何她望着镜子,却独独只看见了自己的左耳?

  左耳处,一颗长相守,悠悠dàngdàng,孤孤单单。

  姜沉鱼不忍再看,转身而行。两名女官上前搀扶,另有二十八名宫女紧步跟随。

  殿外,身穿盛装的仪仗队肃穆林立,帝王威严,扑面而至。

  在女官的恭迎下,姜沉鱼踩上祥云宝车,两旁钟鼓响起,长长的一记号角声过后,车夫驭动骏马,缓缓朝城楼开去。

  金huáng色的流苏和纷飞的雪花jiāo织着,在她眼前dàng一dàng。

  车马最先行过端则宫。

  此宫建在湖上,四不着岸,活脱脱就是座袖珍孤岛。

  想要进宫,只能从正东方的渡口划船过去,从湖岸抵达宫门,最快也需一刻钟时间。

  据说是因为姬忽xingqíng怪僻,又讨厌宫廷礼节,故意将自己的住所建得如此遗世独立。她不喜欢被人拜访,也不愿意拜访别人。因此,宫里头大部分人对她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姜沉鱼凝望着碧瓦红墙的端则宫,那个在当年被当做神话来听的人物,那个文采jīng绝让四国文人尽失颜色的才女,那个自己仰慕了一辈子的男子的姐姐几曾想过,传奇背后的真相竟是那样。

  世事讥嘲,莫过于斯。

  过了dòng达桥,便是宝华宫。琉璃在夜雪中依日绚烂,灯影宛如水流在瓦上涔涔流淌,艳到极致,也灵到了极致。

  ——就像它曾经的主人一样,美得无可挑剔。

  可是,所有的光都是来自外界的,窗纸深深,屋内一片漆黑。

  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曾经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宝华宫,如今成了一座死宫。

  风chuī日晒,chūn去秋来,这里终将被光yīn摧折,变成废墟。

  不会再有第二个妃子入住此处了。

  因为,她姜沉鱼不允许有第二个妃子入住此宫。

  这世间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女子配住此宫。

  宝华宫过后,行约三刻,才到嘉宁宫。

  ——她曾经对此地是何等熟悉。

  在这里,她行了对身为贵人的姐姐的第次朝拜之礼,拜完之后,姜画月一把搂住她腰托她站起,笑意盈盈道“妹妹勿需多礼,以后拿这儿也当做还是咱们的家一般随意吧。”

  她相信那时候的姐姐是真心真意地说的这句话。

  然而,姐姐天真,她也天真。

  深宫内院,一个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连自己的前程都不可得知的妃子,怎么可能使之为家?

  院前的腊梅早已枯死。两个宫女身穿素衣跪于庭前,遥遥朝她叩拜。

  姜沉鱼忍不住又伸手抹了抹自己左耳上的明珠,想起那一日,姐姐从匣中取出此珠,满脸温柔地jiāo给她时的场景,心中一酸,连忙将垂帘放下,不愿再看。

  马车驰过玉华门、景阳殿,到了天端十二阶。

  所谓的天湍十二阶,乃是以景阳殿为圆心,按十二时辰方位均匀展开的阶梯,分别为子陛、丑陛、寅陛、卯陛、辰陛、巳陛、午陛、未陛、申陛、酉陛、戌陛和亥陛。

  而姜沉鱼的马车,停在了正向朝南、比其他十阶都要宽阔的午阶前。

  一名小太监快步上前将玉雕的踏石放在门下,姜沉鱼踩着踏石走下车,扶着大太监罗横的手,轻提裙摆,步行下阶。

  空中大雪依旧纷飞,但地上却一丝残雪都没有,雪花飘落到雕有九龙夺珠图案的石阶上,便立刻融化了。据说,此处铺的乃是平溪暖玉,天然恒温,冬暖夏凉。寻常人一席难求,而皇家奢华,却用它来铺地。

  姜沉鱼心中微微叹息。

  十二阶走完,前方城楼处文武百官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

  钟声悠悠,罗横出列,拖长了嗓子高声道:“吉时已至,大典开始——”

  百官齐齐叩拜,“天佑图璧,吾朝繁兴。”

  姜沉鱼从侍官手中接过长明灯,慢慢走上城楼。楼外顿时喧声四起,像波làng般依次扩散,汇集成了一片。

  透过围栏,姜沉鱼看见隔着护城河,百姓们正在河岸的空地上列队等候,见到她,兴奋高喊。

  她伸出只手,轻轻压,声音便立马停止了。

  所有人都静静地望着她,无数双眼睛透过纷飞的雪花投注在她身上。

  ——所谓的“万众瞩目”,也不过如此了。

  罗横将卷huáng轴高举过头,呈于她前,姜沉鱼却摇了摇头,推开卷轴,前行一步,举起长明灯,让底下的百姓能够看得更加清楚些。

  然后,平视前方,开口吟道:

  大明之神,

  夜明之神,

  五星列宿周天星辰之神,

  云雨风雷之神,

  周天列职之神,

  五岳五山之神,

  五镇五山之神,

  基运翔圣神烈天寿纳德五山之神,

  四海之神,

  四滨之神,

  际地列职祗灵,

  天下诸神,

  天下诸祗,

  烦为吾运尔神化,躬率臣民,庇佑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丰年祥兆,此灯长明。

  特此上尊,望神宜悉知,谨告。

  说罢,将灯线点燃,只听滋滋几声,长明灯在气流的驱使下缓缓上升,底下民众一片欢呼。

  与此同时,焰火四起,而正北方,一簇巨大的蓝光飞天窜起,在空中绽开,变成了一条大鱼。

  “哇……”连城楼上的侍卫们都抬起头张大了嘴巴惊叹。

  蓝鱼游弋了几下后,二度绽放,变成几十朵大小不一的梨花,缓缓坠落。

  姜沉鱼心知这便是之前怀瑾所说的宜王特地送来的焰火了,惊艳于这天工绝技的同时,心中浮起的,却是隐隐约约的惆怅。

  那一目的qíng形历历在目,连对方衣上的褶子,眉、间的萧索都清清楚楚——赫奕道:“我会等你三年。三年里,无论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都可以来找我。”

  她答:“若我不改变主意呢?”

  赫奕笑了笑,那样一个明朗洒脱的男子,笑起来时,眼神却忧郁如斯:“那么,我就要大婚了。”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但她又怎会不知道?

  再过三年,赫奕就三十岁了。一位君王,三十岁了还不大婚,还无子嗣,是无法向子民jiāo代的。

  举国重压,饶他赫奕一向肆意纵xing,也扛不住。

  他赫奕扛不起。

  她姜沉鱼更扛不起。

  所以,所谓的三年之约,也不过是最后镜花水月的一腔痴念罢了。

  赫奕。赫奕。赫奕啊……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种恩qíng,是还不起,还不得,不敢还的。

  长明灯袅袅上升,偌大的天空,就好像只剩下了那么一盏灯,点在天与地之间,点在乾与坤之内,点在每个人心中。

  身披袈裟的皇家僧侣鼓起手臂,撞响铜钟。

  当——

  当——

  当——

  一连十二下,乐声四起,焰火璀璨,原本只是围观的群众,突然涌动起来,每人手中都多了一盏灯,点亮后,高高举起,从城楼上看下去,正是八个字“芳辰永好,寿与天齐。”

  姜沉鱼吃了一惊。

  不错,正月初除了是新年伊始以外,还是她的生日。

  转眼,她就十八岁了。

  再遥想及笄那年,恍如隔世。

  罗横在旁低声道“这些都是薛公子的安排。”

  姜沉鱼不禁转头,见薛采跟着百官站在阶下,低眉敛目的没什么表qíng。而这时,罗横已跪倒在地,高声喊道,“恭祝吾皇芳辰永好,寿与天齐,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祝吾皇芳辰永好,寿与天齐,万岁,万岁、万万岁恭祝吾皇芳辰永好,寿与天齐,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声声,依次传递。

  姜沉鱼暮然转身,见在场所有的人齐齐屈膝,叩拜于地,于是上天入地,一瞬间,再没有人,比她站得更高。

  姜沉鱼终于想起了梦境中,那人叩拜时说的话——他说的是,“别了,皇上。”

  一梦经年。有泪如倾。

  姬婴姬婴,你是否早就预料到了我的命运?所以在梦里与我告别时,就宣告了我的结局。

  姬婴姬婴,世人说你是白泽轮回,为了扶植明君特地入世。原来,你要扶植的君王其实不是昭尹,而是我……是我啊!

  你磨炼我,教导我,bī迫我,一步步,走到了如今。

  走上这帝王的宝座。成就这乾坤的主宰。

  然而……然而……然而……君临天下非所愿,共挽鹿车终成空。

  我姜沉鱼心心念念的,不过是,能够被你喜爱。像一个女子被个男子那样的喜爱啊……眼前的一切,与之前梦境中的那个画面恍惚重叠在一起。

  空中,宜王所赠的焰火燃放正灿,地下,外傅之年的薛采遥遥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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