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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国_十四阙【完结+番外】(34)

  姜沉鱼抿起唇角,去厨房拎了壶酒,再找了把梯子架好,爬上去将身子探到屋檐边,对潘方举了举酒坛:“喝吗?”

  潘方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坐起来,伸手接过。

  姜沉鱼一笑,正要下梯子,潘方忽然开口道:“你……会不会弹《忆故人》?”

  “你想听琴?”她有点惊讶。

  潘方嗯了一声。

  姜沉鱼笑道:“好啊。”当即回房取了古琴来,放在院子的石桌上,一边坐好,一边调了调弦,开始弹奏。

  茅斋满屋烟霞,兴何赊,老梅看尽花开谢,山中空自惜韶华。月明那良夜,遥忆故人何处也。

  青山不减,白发无端,月缺花残。可人梦寐相关,忆jiāo欢会合何难。叠嶂层峦,虎隐龙蟠,不堪回首长安。路漫漫,云树杳,地天宽。

  慨叹参商,地连千里,天各一方,空自热衷肠。无qíng鱼雁,有留韶光,流水咽斜阳……琴声清婉徐缓,如空山月夜下的溪水,潺潺而流,将岸上人的身影柔化成泛着涟漪的两道,步步相随,幽意依依。

  紧跟着一个下滑音,转为高昂,由急至缓,大疏大密、大起大落。

  月下清溪依旧,但昔日携手漫游的人却已化成了杯觥huáng土,风起,沙迷,可有人坟前浇酒,可有人清明上香?残叶尚知暮,凉骨可知寒?

  喻意于qíng、yù言不言,喻qíng于琴,悠悠不止。

  沉鱼在院中用心的弹。

  潘方在屋上专注的听。

  夜幕逐渐轻薄,天边透出曦光。

  连绵未绝的琴声中,已是一夜。

  而江晚衣,一夜未归。

  第三部 乱起

  所谓成长

  在每一天、每一个细节里鲜活

  仿佛从水中伸出的藤蔓

  盘旋着、纠结着、扩延着……

  原来,那个人

  才是我——最最真实、最最完整的我

  第十章 程乱

  酒坛在屋檐上打了个转,骨碌碌落地,砰的一声,摔个粉碎。

  因这一声异响,姜沉鱼停指,淡淡的影子笼过来,抬头,发现潘方不知何时已从屋檐上下来了,正立在前方。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jiāo错,潘方忽的伸手按住琴弦,沉声道:“够了。”

  姜沉鱼莞尔:“你觉得心qíng可好些了?”

  潘方注视着他,深邃的眼底有着难以辩解的qíng绪:“是不是如果我不喊停,你就一直这样弹下去?”

  姜沉鱼歪头故意做沉吟状,眼见得潘方目露愧疚之色,忍不住一笑,推开琴站了起来,缓缓道:“我不停,乃是因你没有悟,而今你命我停,可是真的悟了?”

  潘方脸上闪过一抹异色,像飞鸟掠起的波澜,浅浅dàng漾,依依消散,最后自嘲般地笑了笑:“我是粗人一个,谈不上悟不悟的,不过有两件事qíng,我知道的很清楚。”

  姜沉鱼挑起眉毛。

  “第一,颐殊不是秦娘。”潘方望着远处的天空,曦色初起,他的脸庞在亮光里无比清晰,一字浓眉向上缓扬,眼窝处略有深陷,鼻子直挺,唇角坚毅,表qíng凝重,但目光却又带着柔和,在此之前,姜沉鱼从没见过哪个男子,能将刚毅与温柔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融合的如此完美。

  潘方转身,将目光对准她,一字一字道:“我绝对不会混淆二者,也绝对不会用谁来代替谁。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因此大乱阵脚,而忘记了此趟出行的目的。”

  姜沉鱼咬住下唇,他如此坦诚,反倒令她惭愧。其实,昨夜她之所以不对颐殊他们解释他为何会落泪,有部分原因就是希望这一惊乍之举能起到某些意外效果——毕竟,不是每个男人都敢哭在人前,更何况是为了那么令人感动的原因。颐殊虽然现在不知道,但日后总有一天会知道,而她知道之日,也许就是qíng陷之时。可是,潘方现在却清清楚楚的对自己说——他不会因为颐殊长的像秦娘就对颐殊产生什么特殊感qíng。如此一来,顿时让姜沉鱼觉得自己又妄作了一回小人。

  “第二,秦娘她……”潘方用一只手按住自己的心脏,“在我的这里,并且,会一直在这里,直到跟我共死。”

  姜沉鱼的眼睛迷离了起来——这真是世间最美丽的一句qíng话。

  美丽到,让她无法再张口说话。

  因为,无论再说些什么,都是亵渎。

  她只能垂下头去。

  耳中听潘方忽道:“伸手。”

  她怔了一下,双手下意识的伸过去。指上一凉,抬睫,却原来是潘方取出了随身携带的药膏,帮她敷在手上。

  她弹了整整一夜,十指早已酸疼不堪,更有些地方磨破了皮,火辣辣的疼痛。但之前都qiáng行按捺着,没想到,潘方竟如此心细如发,连这种小事都注意到了。

  潘方的手势极为灵巧,几乎都没直接碰触到她的肌肤,先是左手,然后右手,冰凉的感觉取代了烫灼的疼痛,姜沉鱼感激道:“多谢。”

  潘方收起药膏,定定地看着她,低声道:“你是个好姑娘。冰雪天姿,又为人善良。”

  姜沉鱼一愣,有点惊讶他竟然会忽然说出这种话,正要自谦,却见潘方的目光沉了几分,眸底似有唏嘘:“公子……与你今生无缘,是他的损失。”

  姜沉鱼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

  他知道!

  他竟然知道!

  他竟然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是谁,更知道她与姬婴的瓜葛!

  姜沉鱼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小半步,只觉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她猜度过江晚衣是否记得她,她猜度过船上那两百八十人是否认识她,却独独没有想过潘方!

  那日,同昭鸾公主去茶馆时,她从头到尾躲在一旁,又是男子打扮,潘方应该不会注意到她才是,后来就更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为什么他会认得他?

  看着她瞬间变白的脸,潘方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姜沉鱼咬着嘴唇,半响,才僵硬一笑:“我们却真有缘,不是吗?”

  他们两人,一个是姬婴的门客,一个是姬婴曾经的未婚妻,而今,同为出使程国的使臣,要完成共同的任务——这样的境地遭遇,当初又怎会预料的到?世事安排,果然令人哭笑不得、感慨万千。

  她倒也不怕潘方会泄露她的秘密,只是,一度已经被尘封了的往事,却被某个有关联的人刻意挑起,那种猝不及防的错愕,以及无以适从的láng狈,还是让她心中一酸。

  尤其是,对方竟用那样的话赞美她——“公子与你今生无缘”。

  多想掩住耳朵,就可以假装自己听不见。

  多想闭上眼睛,就可以假装自己看不见。

  那么多多想多想,但最终,依旧只能静静的站着,直生生的看着,逃不得,也放不下。也许有生之年,姬婴二字,必将成为她永远的禁忌:挑开了,疮浓疤深;遮上了,隐隐生疼。

  如此,尴尬痛苦却又不忍不舍的一种存在。

  四周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局促了起来,为了消除那种局促,姜沉鱼bī自己抬起头,回视着潘方,挑眉、扬唇,努力一笑,“其实……”

  才说了两个字,就听得一声凄厉的叫声,伴随着门板被重重撞开的声音,一个人冲进驿站,撞的急了,收脚不住,扑地栽倒,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后,好不容易停下,也顾不上擦去脸上的土,冲着姜沉鱼就喊:“虞姑娘,潘将军,不好了!出大事了!”

  姜沉鱼连忙上去搀扶,“李管家,发生什么事了?别着急,慢慢说……”

  “不好了,不好了……出、出大事了啊!”李庆面色如土,跟活见了鬼似的,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刚从宫里传出个讯,说侯爷、侯爷他……”

  姜沉鱼心中一格,惊道:“师兄怎么了?难道是他把程王给医、医、坏了?”她本想说医死了,但字到嘴边想起不妥,连忙换了。

  “要那样还算好了,他、他……听说他昨夜假借就诊之名,留宿宫中,半夜程王突然呕吐,宫人们忙又去找侯爷,谁料、谁料……”李管家说到此处一拍大腿,急的满头大汗,“谁料他竟不在自己的房间里!而是、而是……”

  姜沉鱼微微眯起了眼睛。别人慌乱,她反而就镇定了下来,瞳底似有冰霜凝结,冷冷接口道:“而是在别人的chuáng上么?”

  李庆大吃一惊:“虞姑娘你早就知道了?”

  “那个别人,是不是程王最宠爱的罗贵妃?”

  李庆跺脚道:“正是她!你说,这、这不是……色胆包天,完全置璧国的颜面,和咱们这些同来的人的xing命于不顾么!”

  姜沉鱼扭头,看向潘方:“将军怎么看?”

  潘方回答的非常言简意赅:“yīn谋。”

  “那我们还等什么?”姜沉鱼讽刺一笑,转身,扬声道:“来人,备车。”

  李庆道:“虞姑娘要去皇宫?”

  “嗯。”

  李庆大喜:“虞姑娘已想到良策救侯爷?”

  “没有。”

  “诶?”

  姜沉鱼注视着天边的云层,云彩重重,层层铺叠,可算灿烂,也可称为不祥,就那么模棱两可的堆积着。她的瞳孔收缩着,压低了声音道:“如果他是被冤枉的,我自然想尽办法拼却一切也要救他。但是——”

  “但是?”

  “但是,如果此事是真的,色令智昏,yín人妃子,rǔ我国体,羞我国颜,死万次也不足惜。”

  李庆呆住。

  姜沉鱼看了他一眼,却又笑了,继续道:“不过,即便要死,也要带回璧国,由国主亲自赐死,不容他手横加裁决。所以,我们走——”

  随着这一声走,车轮碾碎碧糙,分明前一刻还是晨曦明亮,这一刻,天边的云层翻滚着,直将墨色晕染人间。

  一记霹雳过后,大雨倾盆而下。

  马车抵达皇宫时,浓云已将整个天空尽数遮蔽,宫灯映得湿漉漉的地面上,泛呈出道道磷光,双脚落地,裙摆就无可避免的沾了水。

  李庆连忙打起伞,举到姜沉鱼头上,而她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盯着守门的侍卫,加重声音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不让见?”

  侍卫彬彬有礼的笑着,态度恭敬,但话语依旧冰凉:“是的,三皇子jiāo代过,他现在有事,不便接见各位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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