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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国_十四阙【完结+番外】(67)

  待得昭尹走出百言堂后,又过了许久,才有一个声音打破寂静,怯怯开口:“皇上说的最后一次,是……什么意思?”

  绿衫少年淡淡道:“我想,皇上是想说,这是他对淇奥侯的最后一次纵容与不追究吧。”

  蓝袍人拧眉:“也就是说……”

  紫衣人yīn森森的接下他的话,“也就是说,淇奥侯下次再犯这种错误之时,就是他的毁灭之期。”

  堂中某支蜡烛哧地跳起几朵烛花,令得光线乍亮的一瞬,亦令得堂前悬挂的乌木匾额上,绿漆yīn文的“百言堂”三字,显得莫名诡秘。

  而这时,昭尹已走到御书房外的长廊上,抬起头,看向空中的下弦月,一只乌鸦恰好飞过,啊啊的叫了两声。

  田九紧随其后,闻声手指轻弹,那乌鸦就发出一声惨叫,从空中跌落,正好掉到昭尹足前半尺处。

  “小人这就去处理掉。”田九飞速上前正要拾捡,昭尹已一脚踩到乌鸦身上,面色平静的走了过去。田九的身形顿时僵住,抬眸观摩主子的表qíng,那张在月夜下显得比往日更苍白的脸,因为没有笑容,而显得不可捉摸。

  “皇上?”他小心翼翼的开口。

  月夜下,昭尹的五官被染上浅浅的银辉,眼瞳深黑,在俊美邪魅之外,呈展出一种难言的清愁。

  他就那样仰着头,望着天上的月亮,默立许久后,说了六个字——“朕要去看曦禾。”

  宝华。

  两个蝶体大字,雕琢于翡翠匾额之上,四角各镶有一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点缀着底下的紫檀高门与白玉石阶。

  拾级而上,弯弯曲曲七重璧廊后,是琉璃为壁、水晶为地的屋宇。纵已入夜,但依旧灯火通明,依稀有丝竹声从大厅处传来,听不真切。

  昭尹却没有往那边走,而是沿着碧林小道拐了个弯,进了后院。相比前院的喧闹,后院则一片静谧。

  两位宫人正坐在回廊尽头的台阶旁小声说话,见他出现,俱是一惊,正待躬身行礼,他却已掀了雪纺竹帘走进去。

  月光从大开着的窗户照入,映得满室寂寥。

  寂寥的光影里,一女子拥被而卧,长长的黑发像瀑布一样散在枕旁,她闭着眼睛,呼吸绵长。

  昭尹走过去,脚步很轻,几近无声。

  月光落在曦禾脸上,她的睫毛与鼻翼下落了淡淡的yīn影,熟睡中的五官,看上去因平静而柔和。

  昭尹坐到chuáng边,对她凝望半响,眼底像有什么东西化开了,变得深邃和柔软。他伸出手指,轻轻抚摩着她的嘴唇,小心翼翼,迟迟停停。

  于是曦禾就勾起唇角露了点笑意出来。

  昭尹目光闪动,也随之笑了。

  “别闹……”曦禾嘤咛,微侧了侧头。

  昭尹俯过身去吻她,曦禾一边笑一边无意识的挥手,呢哝道:“别闹了……小红。”

  昭尹的动作顿时僵住。

  月光如纱。

  纱下的美人肤似象牙,五官明丽。尤其此刻,笑意深浓,纵然还未睁眼,纵然仍在梦中,但眉梢眼角,蕴了道不完的销魂,扬起数不尽的风流,美的倾国倾城。

  他维持着那个弯腰的姿势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的重新收回来。再看向chuáng上的曦禾时,目光深处一片冰寒。

  曦禾似乎意识到什么,眉心微蹙,醒了过来。看见他,有点惊讶,又有点茫然:“皇上?”话音未落,昭尹已手臂一长,将她紧紧抱住。

  曦禾下意识的挣扎,昭尹放轻了力度,但没有松开。曦禾便不再挣扎,懒懒道:“今晚不是姜贵人的寿宴么?你不在她那待着,跑我这来gān嘛?”

  “朕想你了。”

  “哈?”曦禾挑起了半边眉毛,于是说是惊讶,不如说是讥讽。

  昭尹将头埋入她颈旁,深吸口气,梦呓般地喃喃道:“曦禾……曦禾……朕的曦禾……”

  曦禾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归没有说出来。

  “你知不知道朕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

  曦禾撇了撇唇角,“难道不是在新进的宫女集体去拜会薛皇后的那天吗?”

  昭尹摇了摇头,“不是。朕在那之前就已经见过你,知道你了。”

  曦禾眸中闪过一丝异色,表qíng顿时警惕了几分。

  “那是chūn寒料峭的三月,你在湖边洗衣服,穿的很单薄,鼻子和手都冻得红红的,然后从身后摸出一壶酒,喝了几口,再接着gān活……”昭尹说到这里,松开手,将自己和她拉出一小段距离,见曦禾表qíng茫然,他便笑了笑,无比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道,“你当时很专注的在洗衣服,完全没有看见路旁马车里的我,但我却隔着车窗一直在看你,一直一直看着,从那时候起,我就对自己说,一定要得到你。”

  曦禾露出厌恶之色。

  昭尹没有被她的表qíng气到,反而笑了一笑,“你可知道为什么?”

  曦禾没有回答。

  昭尹的目光透过她望向远方,淡淡道:“朕自有记忆以来,看到最多的qíng形就是娘亲在洗衣服。她出身卑微,父王一时兴起临幸了她,后来就忘了。同阶的宫女对她又是嫉恨又是嘲讽,纷纷落井下石,总是派她去做最苦最累的活。她生xing柔弱,对一切都逆来顺受,大家把衣服丢给她,她也就乖乖的去洗了。天太冷,她的手肿的像馒头一样,裂了好多口子,一沾水就钻心的疼,为了消抵疼痛,她就去厨房偷酒……”

  曦禾定定的望着他,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怔住了。

  她自去年入宫以来,受尽恩宠,可以说是后宫里和昭尹相处时间最长的一个,却也是第一次听昭尹说起自己的童年往事。

  月影婆娑,昭尹的脸因为背光的缘故看不清晰,只有一双眼睛,又是深邃又是明亮,收敛起平时的yīn笑后,反而呈现出一种难言的悲凉。

  “她喝完酒后就会变得很快乐,会一边唱歌一边洗衣服,她长得不算好看,但是歌声却美极了。每当我听到她的歌声,就会忘记我们有多么不幸。可是,偷的多了,厨子们就发现了,他们用世上最难听的话骂她,用东西丢她,她就拉着我拼命的跑啊跑,我不知道宫外的同龄人都是怎么样的,但是想来,那个时候的我,和街头的小叫花子,其实是没多少区别的。”

  曦禾低声道:“难怪你那么喜欢姬忽……”

  昭尹的目光流转着,横看了她一眼。

  “姬忽的歌唱的很好,不是么?”

  昭尹扬唇轻轻一笑,摇头道:“不……不,与那无关……姬、姬忽她……不一样。她和你们,都不一样……”

  曦禾冷哼一声,露出不以为然之色。

  昭尹握住她的手,继续道:“我九岁那年的冬天,有一天早上娘亲出去洗衣服,我在屋子里等她,等啊等啊,等到天黑她都没有回来。于是我就出去找,结果发现她晕倒在河边,一半身子都浸在了水里。我抓她的手拼命摇,一直叫,她却怎么也不醒。我觉得好害怕,生怕她就这样死掉离我而去。偶尔有宫女太监走过,我向他们求助,但没有人来帮我,一个都没有。最后我没办法,就回屋找了块木板和绳子,把娘翻到木板上,再用绳子绑好,一点一点拖着绳子拉回屋。从河边到小屋一共是五百步的距离,我拖了整整三个时辰。没有月亮,只有薄薄的灯光,从很远的地方透过来,我一边拖一边发抖,连哭都哭不出来。”

  “她死了吗?”

  昭尹凝视着曦禾的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如果你是指当时,没有。”

  曦禾抿了抿嘴唇,“那……后来呢?”

  “她在chuáng上拖了整整十天,才去了。”

  曦禾啊了一声,不再说话。

  “那十天里,没有一个人来看她,当然,也没有人来看我。太阳一点点的升起来,再一点点的落下去,影子沿着门fèng一点点的移动,很慢很慢。我看着那些影子,恍恍惚惚的想为什么我会遭遇那样的命运,我是皇子啊,拥有当今世上最高贵的出身,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童年?为什么太子荃他们可以锦衣玉食一呼百应,而我连拉娘亲回家都没有人施以援手?为什么别的妃子病了有御医专门伺候,而我娘在chuáng上苟延残喘了整整十天,却没有一个人过问?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我和她?我……我……”昭尹的拳头慢慢的握紧,声音一下子放得很沉,“我不甘心!”

  曦禾静静地看着他,表qíng复杂,半天才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为、什、么?”昭尹很慢的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忽然yīn森森的笑了起来。曦禾心中一紧,每当昭尹这个样子笑时,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不详之兆油然而生。

  果然,昭尹的下一句就是:“若gān年后我终于知道了我为什么会遭遇那一切、过的那么苦的真正原因,而那个原因其实很简单,只有两个字——想知道吗?”他突然一把扣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都拖了起来,然后在近在咫尺的距离里一个字一个字道:“姬、婴。”

  曦禾重重一颤。

  “姬婴!是姬婴让我的童年那般不幸,是姬婴抢走了我本该幸福的人生!所以,当我知道一切的罪魁祸首原来是他后,我所做的第一件事qíng就是派人监视他,去看看那个真正的天子骄子究竟过着怎样一种和我截然不同的风光生活!”昭尹说到这里,眼中忽然露出迷离之色,看着她,看定她,眸色再次变得很哀伤,“然后我就……看见了你。我看见了你,哦不,朕看见了你,曦禾。朕在那一天,看见了你。”

  曦禾的眼圈顿时红了起来,沙哑着声音道:“姬婴怎么对不起你了?”

  昭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径自道:“你当时已经是姬婴的qíng人,而且,你偏偏在洗衣服,用和娘亲同样的方式,喝酒驱寒……那一刻朕觉得命运如此卑鄙,却又如此慷慨。它抢走一个,再还朕一个。所以,几天后,朕召姬夕入宫,跟那老匹夫说,朕要他儿子的qíng人。”

  曦禾倒抽口冷气,颤声道:“所以,三月廿九、杏子林、姬婴……”

  “三月廿九,姬婴写信给你,让你在杏子林中等他,但却迟迟没有出现。你久候不至,生气回家时,就发现你爹已经一纸赌契将你卖给了人贩张。第二天你就进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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