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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风景如画_林笛儿【完结+番外】(42)

  他不吱声,红色牧马人撞进他的视野。一团白气从嘴巴呼出来,喉结缓缓蠕动。

  “哦哦,约会!”早熟的少年笑得很诡异。跳上车,铃声响得更欢了。

  真是一大片水,浩瀚,广阔,湖中芦苇,一簇一簇地抱堆生长着,湖心的中央有一大块坡地,上面长满低矮的树木、齐膝的杂糙,依稀听到鸟儿翅膀扑腾的声音。湖边有一条木船,船绳系着岸边的一棵柳树,画尘坐在船头,灰色的羽绒大衣,黑色围巾没头没脑地裹着。远远看,像个雕塑般。

  她不知在看什么,聚jīng会神。何熠风怕吓着她,用力咳了两声,她回过头,展颜一笑。“这里很难找吧?”

  不太难,她随笔手绘的地图非常详细,就是没想到会这么远。他小心地跨上船,船身晃动了几下,好不容易走到她身边。“冷不冷?”清丽的面容冻得青白青白。

  “这里美吧!”她双目亮得惊人,“没有多少人知道这里的,每年入冬,大批的野鸭、天鹅、灰雁、白鹤、斑头雁……盘桓翔集,运气好的话,还有金雕呢!看!”

  矮树林里,飞出一群鸟,队列密集而井然有序,先是俯冲,再骤然扯起,盘桓,再俯冲。像国庆阅兵,机群的jīng彩表演。

  “是大雁。滨江的冬天其实也冷的,但这块湖区的水从不结冰,鸟儿们从北方过来,在这里过冬。每一年,都来,从不失约。我每一年都来等。”画尘仰起头,湖风将她的头发chuī得飞扬,她也不管,就那么看着,目光恬静、安然。

  “你……没写过这个湖。”她的所有文字,他都读过了。他想从字里行间,读出分开那七年关于她的成长轨迹。

  “舍不得写。”画尘转过身。

  “不愿意与别人分享这片风景?”

  “人与风景,就像人与人。有的人对你好,是因为你对他好。而有的人对你好,是因为他懂得你的好。”

  是他敏感了么,觉得画尘淡淡的语气里,似乎有着很多很多不合年际的忧伤和感慨。

  这时,雨点密了起来。他拉起画尘,动作幅度太大,船晃得厉害。他下意识地紧紧抱住画尘。随即,隔着厚厚的羽绒服,他感觉怀里身子的纤细、娇弱、颤抖……画尘把脸埋在他的肩窝,手攥着他的大衣。

  一声低不可闻的抽泣。

  画尘在哭。

  记忆里,除了被电影qíng节、小说qíng节催过泪,画尘没在他面前这样哭过。她总是有办法让他错乱、抓狂、不知所措,甚至bào跳如雷。微怔之下,他不敢乱动,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眼泪疯狂地涌出眼眶,画尘终于哭出来了。没有任何声音,只有灼热的泪水,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流,打湿了他的前襟。何熠风感觉心脏抽紧,像阳光下的水滴,慢慢蒸发、升腾。

  船停止了摇晃,雨如丝绦,缠缠绵绵地飞舞,苇絮似雪,纷纷扬扬,风,微微的。许久,他看着画尘的发顶都湿了,不得不哑声说:“回车上去吧,会冻着。”

  “嗯!”重重的鼻音。

  他允许自己多抱了她一秒,才慢慢松开手臂。上岸时,他回身来扶她,她把头埋得很低。一上了车,何熠风连忙打开车内的暖气,找到纸巾盒,抽了几张纸巾给画尘。

  “什么都不要说。”画尘羞涩地拭去脸上的泪。

  “嗯,不说。那是雨,不是泪。”

  画尘小脸一绷,扭转身子,把脸扭向一边,拿背对着他。

  何熠风显然并不想纵容她,扳过她的双肩,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一个学生不问问题,不jiāo作业,老师怎么知道她学得怎么样呢!”他从来就不喜欢猜心思、捉迷藏。

  “也许她就想做个差生。”画尘眨眨湿漉漉的眼睛,神色迷茫,你是心思去到极远的地方。

  “如果她有这样的想法,那么只能讲这个老师做得太失败。你在gān什么?”画尘的两只手掌心向上,在腿上蹭来蹭去。

  “车内暖和,手就痒得难受。”画尘把手伸给他看。

  十指上密布着紫红色的硬块,再看,指头像是肿着。冻疮?冻疮这种东西,一般是体质弱的成年女子容易有,一旦有了,会在冬天年年复生,到了chūn天,自然痊愈。他不记得她有生过冻疮。“你在长白山没戴手套?”他非常自然地拉过她双手,替她接摩着硬块。

  “有戴的。但是拍雪景的时候,戴手套按快门没有感觉,我就脱了,一不小心冻成这样。”真舒服呀,他的力道不重不轻,指尖微凉,刚刚好。

  “你只要犯了错,就会说不小心,不是故意的。阮画尘,你多大啦!”想好好和她说话,太难。

  画尘皱皱鼻子,“如果可以,我想永远是十六岁。懵懵懂懂,脸皮厚厚,什么都不要想太深,也不要顾及别人的感受,做错事,说错话,都没什么,还很勇敢。你说好不好?”

  “好个鬼!”十六岁的她半生不熟,太笨,太不正常,让他非常的烦燥。

  “真是个不懂幽默的人。”画尘笑着损他。

  雨停了,湖里起了雾,中间的坡地被雾笼罩着,什么也看不清。

  “下次来,鸟儿们该走了,迎chūn花开了,车前糙、荠菜、蒲公英、菠菠菜长满了湖岸,芦苇也绿了。那又是另一种风景。”汽车往前行驶,颠簸到不行,画尘趴在座椅上,不住回头张望。

  驾驶牧马人与辉腾是两种感觉,牧马人像个张扬、前卫的少年,辉腾则是优雅的绅士风范。何熠风有些不适应,不过,在这种乡村土路上,牧马人丝毫不受路况影响,纵qíng驰骋。

  到达郊区的小镇,暮色很深了。两人都饿了,就在挨近国道边的一家小饭店停了下来。饭店外面场地很大,停着不少的大货车。

  “你们真是口福不浅呀,人家刚送来几条长江刀鱼,给你们清蒸一条,不然做点刀鱼馄饨?”老板拿着菜单,端详着两人,热qíng推荐道。

  “现在哪是吃刀鱼的时节呀!老板忽悠人。”画尘笑嘻嘻地竖起指头,“长江的江鲜可是不能乱了序,正月菜花鲈,二月刀鱼,三月鳜鱼,四月鲥鱼,五月白鱼,六月鳊鱼……”她一口气数到十二月,老板呆成一根木桩,随后,悻悻地陪着笑,眼珠溜来溜去。“姑娘懂得真多,那我就给你做几个家常菜!”

  “嗯,要最新鲜的。”画尘目送着老板进了厨房,凑到何熠风的耳边,低声说道,“他看我俩像外地人,想宰我们呢!长江刀鱼现在是天价,而且越来越少。刀鱼其实是一个关于美味的谎言。”

  阮画尘眼清目明,伶牙俐齿,想欺负她、欺骗她不容易。能够让她哭得那么压抑、悲痛,是什么事,是多少事?他凝视着他,目光温柔而深远。

  “说呀,大煮gān丝你喜欢不喜欢?”画尘拽了下他的衣袖。

  “喜欢!”何熠风对吃并不讲究,往往chuī得像天上有地下无的美妙事物,他都绕道而行。他发现画尘又在蹭着手背。店内人多,紧挨厨房,比外面高了好几度。“请给我一块生姜。”他对送碗筷过来的老板说道。

  老板有些纳闷,但也没多问,回厨房给他拿来了。生姜削了皮,散发出辛辣的清慡气息。何熠风让画尘把手指伸直,用手姜轻轻地摩搓着指尖上的硬块。“这是治冻疮的偏方吗?”画尘问道。

  “我家保姆一到冬天就生冻疮,我看她用过。”

  “我还以为是书里写的。夫子,我都快忘了,你原来是一个很不错的医生呢!”画尘很是惋惜,嘀嘀咕咕,“真不希望你改行。”

  “为什么?”

  “以后要是我生病,有个熟人,多便捷呀!”

  “阮画尘,你说话有经过大脑吗?”

  “这不是假设么,人吃五谷,谁不生病呀!”画尘无所谓地哼哼着,像个已经灯枯油gān的老妪。

  “人会生病,你是怪物,只会更笨。”气得弹了她一指头,沾了一脑门子的生姜汁。

  其实他也知道她是在说笑,可就是不爱听,听得一肚子闷气。气越生越大,一顿饭,再没说一句话。画尘看看他,识趣地保持沉默。不过,何熠风还是尽职尽责地一直把画尘送到静苑。

  脚垫上,那支玫瑰已经枯萎。

  画尘弯腰捡起,“哈,哪个傻瓜呀,把花送错地方了。”她摘下一片花瓣,笑不可支。

  何熠风死死地瞪了她两秒,把车钥匙往画尘手里一塞,折身,一言不发进了电梯。

  第二天,何熠风差不多十点才进办公室。好像已经很久没睡这么沉了,生物钟、闹钟一概没起作用,睁开眼,看着满天的阳光,呆了半天,才回过神。

  桌上放着同行们关于《瞻》的试刊褒贬不一的评论,有网络上的,有报纸上的。开张那天,口径一致的赞赏,那是捧场。何熠风早已做好准备,试刊号不一定完美,他也不是特别满意,特稿部会根据各方面意见,逐步进行调整。比如会以cha图为主,减少照片的使用。

  每一篇评论他都看了,在上面批注后,让林雪飞送去特稿部。

  林雪飞在煮咖啡,走廊上都飘着香气。电脑里cha放一首欢快的外文歌,歌者的咬字发音很奇怪。“这是什么语种?”何熠风静静地聆听了一会。

  “越南语。”林雪飞表示得意,这世界上也有他比何熠风懂得多的事物。“现在孩子们追的是泰剧,听的是越南歌。你OUT啦!”

  “哦,原来是孩子们爱听的歌,我曾经把你当男人,抱歉!”

  林雪飞气得鼻子都冒烟了,抢过何熠风手中的咖啡。“我今天罢工一天。”

  何熠风点点头:“准了!罢工前把这些送去特稿部,再通知图书部的人来小会议室开个会。”

  林雪飞磨牙霍霍,他面不改色地往外走,进办公室时,忍不住轻笑出声。

  似乎一过了年,阳光就不同了,可能是觉得chūn天已在路上,心里暖洋洋的。高领毛衣穿不了几天了,应该换衬衫,穿上风衣,在天气好的日子,买个野餐篮,装上水果、面包和小零食,开车,去踏青,去看江水泱泱,和……

  何熠风不准自己再往下想,他还在和某个人生着气呢!

  会议很简短,书屋才营业了三天,营业额竟然高达万元,等于平均每天三千元,那得是多少书。图书部的人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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