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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瑶夫人_静江【完结】(44)

  虽然我的腿纹丝不动,蓝医正却不泄气,仍微笑着命苏婶将我放回chuáng上,微笑着道:“夫人莫急,我看你这伤迟迟不好,倒有大半是急火反冲,导致经脉壅塞,所以才双腿不能动弹。”

  屈大叔忙道:“晚辈也是这么认为,可要打通这经脉,该当如何下药?”

  蓝医正捋了捋胡子,思忖良久,道:“以前倒是治过这么一个病人,虽然她瘫痪的原因与夫人不同,但症状却是一样的,而且也是受到了qiáng烈的刺激,迟迟不能康复。后来用了几个月的药,又舒缓了心qíng,她又站了起来。嗯,那个方子可以试一试---”

  屈大叔忙展了纸笔,蓝医正写得很谨慎,还不时再来探我的脉。屈大叔在旁看着,忽道:“这龙涎香,怕是只有原来的皇宫中才有,皇宫烧为灰烬,这---”

  蓝医正“啊”了声,急笔将龙涎香划掉,道:“我竟忘了---”

  他又叹了声,道:“唉,当年哀帝虽然残bào,对萧皇后却是极好的。他派兵远征高丽,倒有小半原因,是为夺得一瓶龙涎香,为萧皇后治病。”

  我这才知他先前所说的病人竟是当年陈国的萧皇后。

  萧皇后名门出身,听说是惊才绝艳般的人物,伴了那bào君十余年,表面上恩宠无尽,却还是被淮王府一案牵连,三尺白绫,香消玉殒。

  我于心底沉重地叹了声。

  蓝医正再思忖良久,换了几味药物来代替这龙涎香,又殷殷叮嘱我要放宽心怀,让人每天替我按捏腰骨及腿骨,并尽力在别人的搀扶下试着移动双腿。

  不知为何,看见蓝医正慈详的神qíng,我忽然想起了秀才爹,心生亲近,也似对自己的康复有了十分的信心,感激道:“医正再造之恩,沈青瑶无以为报。”

  蓝医正呵呵笑,道:“夫人切莫如此客气,江老太爷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江二公子请我前来为夫人诊病,我自当尽力。”

  狐狸原本怕我睹物伤心,不让我回将军府,安排我在城外的庄子里住着。我却觉得,只有看着早早住过的房间,看着他穿过的小衣裳,我才能咬牙坚持下去。

  趁狐狸不在,我执意要老七将我送回将军府。老七本不依,我以绝食相bī,停了一日的午餐,还不到申时,老七便带人将我搬回了将军府。

  药一剂剂地吃下去,燕红和缨娘在蓝医正的指导下,每日替我按捏两个时辰,我又在苏婶的搀扶下,一次次尝试着提动那麻木的双腿。

  我让燕红将早早的小衣裳摆在chuáng上,想象着那是早早睡在那里,等着我去抱他,然后从门口,在苏婶的搀扶下,竭力向chuáng边挪动。

  最开始,只要苏婶力道稍松,我便会无力地倒下。两个月过后,我的双足已能软软地踩在地上,虽然苏婶松手,我仍会倒地,但不复先前毫无知觉的绝望。

  蓝医正大喜,道只要坚持下去,我定能康复如初。

  我有了莫大的信心,每倒在地上一次,我都向上天默默祈祷,希望早早回来的那一天,我能抱着他,在阳光下轻轻地摇晃。

  狐狸却一直呆在泾邑,似是那边的事qíng比较棘手,他得多呆一段时日,只将五叔派了回来,掌管洛郡一切事务。

  我想起以前心中的打算,便将缨娘拨了过去,照顾五叔的起居。缨娘去前的那晚,我让她和我睡在一起,和她说了大半夜的话。

  这日午后,院子里的桃花开得十分浓烈,在暮chūn的阳光中,逸出最后的芳华。

  因为蓝医正叮嘱我要多晒太阳,我让苏婶将我扶到院子里的竹椅上坐下,风轻轻拂过,桃花点点碎碎,落满我的裙裾。

  阳光晒得人昏昏yù睡,我渐渐阖了双眼。

  迷蒙之间,苏婶似乎和燕红都走开了。

  再过一阵,院门口有细碎的声响。我慢慢睁开沉重的眼帘,朦胧之中,有个小小的身影,在踏着满院的缤纷落英,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我心中渐涌一丝悲凉,又做梦了。

  是梦吗?

  那小小的身影越走越近,我几乎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粉团团的身子在摇摇晃晃,可以看见他的小手中紧紧地抓着一样东西。

  他越走越近了,我也觉得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止。

  我怕这真的是在做梦,梦醒之后又是无尽的绝望。

  可我的泪水,终究是一滴滴流了下来。那向我走近的小身影,象一团火焰般,将我整个人瞬间点燃。我想站起,奔过去将他抱住,可我站不稳,这一扑,便扑在了地上。

  我挣扎着撑起上身,坐在地上,双臂慢慢张开。

  “早早---”

  我的面颊淌满泪水,可这一刻,我在笑,轻柔地笑。

  我怕泪水吓着早早,怕他一转身,我便会永远失去他。

  他穿着一套杏子青的小衣裳,神qíng很兴奋,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不停挥着手中紧攥着的物事,一步一步,走入我的双臂之中---

  早早、早早---

  呼唤凝在了喉头,泪水却象放了闸一般。他离开我身边时,还只能在地上摇摆不稳地站立,不能走路。现在,他竟走得这么稳,穿过这么长的庭院,走入我的怀抱之中。

  “娘---”

  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象一记重锤击在我的心上,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抖着扶正早早,颤抖着去抚摸他的脸。

  早早的眼睛,纯净得象泉水一般,他骨碌碌地看着我,在他这样的目光的注视下,我的心,柔软得不可抑制地疼了起来。

  早早回头看了看,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又兴奋起来,拼命挥着双手,不停叫着:“娘,娘---”

  巨大的幸福与狂喜将我冲得身形摇晃,我似哽了漫长的一生,才终于唤出了一声:“早早---”

  我将他紧紧地抱住,他身上还有着氤氲的奶香,这股熟悉的味道,仿佛自我体内散发出来的一般,将他与我,融为一个整体。

  早早的手还在不停挥舞,叮铛声细碎地响起。我将他略略放松,侧头一看,他右手中紧攥着的,是一个银质的小铃铛。

  这却不是他生下来后戴着的那个,银质因为久远了,纹路中稍稍发黑,式样是我闭上眼睛也能想象得出的。这是我自幼戴着的,成亲之后,收在了江府小楼里的红木柜中。

  早早在兴奋地回头啊啊叫,我缓慢地抬头,江文略天青色的身影轻步走近,目光不曾离开我片刻。

  我仰面看着他,暮chūn下午浓烈的日光自他身后洒下来,洒得我微微眯了眼睛。但即使是这样,我仍感觉他瘦了许多,面色也带着一丝不正常的苍白。

  他在我和早早面前蹲了下来,手抚上早早的头,却始终凝望着我。

  这刻,阳光透过桃树,斑斑驳驳地投在他的脸上,让他更显出几分憔悴。

  我胸口一梗,重新将早早抱紧,眼角瞥见邓婆婆和老七进了院子,只得用极轻的声音说了句:“文略,谢谢你---”

  江文略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邓婆婆和老七越走越近,他终于站了起来,却依旧低头看着我,用唇语无声地说了句:“窈娘,再给我一年时间。”

  这一刻,我听见自己的心房外,那严严实实包裹了两年的岩层,在悄悄地破裂开来。

  一直到晚上,我都不愿放开抱着早早的手。

  我总怕这是一场梦,只有将他抱在怀中,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奶香,我这颗一直飘浮在云端的心,才能稍微地踏实一些。

  可早早十分好动,虽然没有太多的表现出对我的陌生感,却总是挣脱我的双臂,去追云绣或者邓婆婆。

  我苦笑着发现,早早对谁都喊“娘”,问过云绣,她面颊泛起红晕,见她眼中yù滴的波光,我极度感激地拍了拍她的手。

  这夜,五叔在前厅摆下盛宴,款待江文略,并向他表示谢意。我也不知哪来的jīng神,竟不需要坐轮椅,在苏婶的搀扶下,拄着拐杖,一步步艰难地挪动,走入了前厅。

  江文略正与蓝医正谈笑风生,见我进来,蓝医正捋着胡子呵呵大笑:“文略,幸不rǔ命,幸不rǔ命。”

  我让苏婶扶着我走到蓝医正身前,向他俯身致谢。再走至江文略身前,与他对望顷刻,微微一礼:“江公子大恩,沈青瑶无以为报。”

  江文略的手伸了出来,又在半空中停住,我听得出他的声音很压抑:“夫人太客气,你我两家正携手合作,这是江某应尽的本份。”

  蓝医正显然不知道早早被掳事件的来龙去脉,尚以为我们所说是他来诊病一事,笑着cha话道:“夫人谢谢文略,也是应当的。夫人可不知,文略为了把我请来洛郡,可费了不少的心思。”

  江文略淡淡一笑,向蓝医正道:“敢问医正,夫人的这腿疾,还要多久才能完全康复?”

  “夫人如果一直保持今天这种jīng神劲,又坚持服药和锻炼,我看---”蓝医正沉吟片刻,道:“三个月后,应当就能恢复正常。”

  江文略脸上露出喜色,忽然退后一步,向蓝医正长身一揖。

  蓝医正还没来得及扶起他,老七也大步走了过来,长长一揖。

  蓝医正忙一手去扶一个,谁知早早挣脱了云绣的手,摇摇摆摆地走到他面前,向前一扑,扑上他的双腿。蓝医正忙“唉哟”连声,弯腰去扶早早,早早揪着他的长衫下摆,仰起头,竟无比清晰地叫了声:“娘!”

  屋内诸人,顿时都笑得东倒西歪。

  窗外,夜深了,更梆声三长一短,我仍坐在chuáng边,凝望着早早熟睡的面容。

  不知道为什么,经历了半日的狂喜,这刻,我的心却是空落落地。手指轻抚着早早的额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知要想些什么。

  遥遥地,似乎有一缕琴声渗进来,我凝神听了片刻,心中一动,拿起了chuáng边的拐杖。

  苏婶听到动静,忙起来扶住我,我索xing只让她在一边看着,拄着拐杖一步步向屋外挪动。走出满头大汗,终于走到了院墙边的藤萝架下。

  琴声仍从前厅方向隐隐传来,弹的正是一曲《chūn莺儿》。

  当bào雨肆nüè,chūn莺儿悲哀鸣鸣,琴声忽然bào烈,嗡嗡震了一下,似是那chūn莺不堪这天各一方的命运,凄厉地、愤怒地冲向那bào风雨。

  我似乎看见江文略那略带苍白的脸,在紧抿着唇,望着震动的琴弦,默然无语。

  我拄着拐杖,在藤萝架下长久地站立,心头一片茫然。

  我以为是他亲手将我推上了命运的歧路,可当我在歧路上走出很远,再回头看,他却仍在原处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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