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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瑶夫人_静江【完结】(63)

  美娘被烧死后,残骨也无亲人收埋,最后只得由永嘉府看守义庄的一位老者捡了,用瓦罐装了埋在乱葬岗。去年,我命人打探到遗骨埋葬的地方,再让人悄悄移至此处。

  生不能相守,死当相依,方不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意。

  早早扯了扯我的衣袖,“他和那个人,有早早和娘这么亲吗?象早早和娘一样永远都不分开吗?”

  我张开双臂,将早早抱入怀中,泪盈于睫。

  “青瑶夫人!”

  “少将军!”

  低呼声在不远处响起。

  十余位文人雅士自山顶翩翩而来,一一向我见礼。他们均是洛郡知名的文士,这日,应费德公所邀,来jī公山踏青寻芳,吟诗作对。

  费德公看向墓前的祭品香烛,我低低道:“今天是先夫的祭日。”

  一众文人恍然大悟,继而露出同qíng之色,再纷纷走到豹子头的墓前,行礼致祭。

  洛郡第一才子徐彦若当场赋下一曲《点绛唇》。

  “自君去后,鸿雁数回悲寒暑。千里梦回,秋风又几度。旌旗铁马,英雄皆尘土。稚子泪,晓风残月,望断来时路。”

  未几,这曲吟颂青瑶夫人携子祭奠亡夫的词,传遍洛郡。

  孀妇稚子,被形势所bī、抛上风口làng尖时,只得到亡夫墓前洒泪致祭。而她的丈夫,正是为救所有弟兄,惨烈赴死。

  所有人看向我的目光,自然而然多了几分敬意,还有些许不忍之色。

  燕红悄悄回禀我,军中要求青瑶夫人下嫁上将军的言论,也淡了许多。

  我依然保持着沉默。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五叔,却于某日主动来看望我。

  我与他浅谈了小半个时辰,说的都是在jī公山时的点点滴滴。他告辞而去时,不再称我为“夫人”,而是唤了一声久违的“大嫂”。

  这日清晨,窗纸透进来薄淡的晨熙,我忽于睡梦中惊醒,在听到一缕笛音后,犹豫了片刻,披衣起chuáng,轻轻推开院门,走到了漪荷亭中。

  晨雾中,亭中之人背脊挺直,衣袖如飞。

  他放下笛子,看了我片刻,侧了下头。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亭中的石几上,摆着两个竹篮。我将篮子上的红布掀开,却是两篮果子,果子青而小,显然并未成熟。

  我微笑道:“这是什么?”

  “老七命人送来的,说是在沙州找到的一种果子,叫平安果,极难得,让人快马加鞭送来,说是请大嫂和老弟兄们都尝一尝北地果子的味道。”

  我“啊”了声,继而心中一动。

  狐狸横扫漫天王之后,便命老七率领一部分将士留在了沙州,驻守北境。此时此刻,老七命人快马送来这两篮“平安果”,本来置身事外的他,最终也被卷了进来,但他也很巧妙地表明了他的立场。

  和我一样的立场。

  惟愿旧日qíng分,不要被权势之争冲得gāngān净净;惟愿所有的弟兄,都能平平安安。

  那个总是被我看成弟弟的纯朴少年,也在慢慢地成熟,却也还保持着最初的质朴之心。

  我低头看着这两篮果子,眼角余光却瞥见,狐狸的衣袍下摆有些微的cháo湿,象是被露水打湿了一般。

  他在这里,站了一整夜吗?

  我缓缓抬头,正对上狐狸的目光,他安静地看着我,轻声说:“早早封洛王,好不好?”

  我迟疑片刻,点头道:“好。”

  他静静地看着我,似在等待着什么。我斟酌了片刻,缓缓道:“早早年幼,不能理政,我又有诸多不便,尚需六叔主持大局。明天,我想以早早和我的名义拟一份诏书,上将军杜凤功勋卓著,于国有功,且对洛王有养育之恩,封首辅大将军,摄理军国大事,可好?”

  他点头,轻声道:“好。”

  然后,他慢慢地微笑,温柔地说:“我chuī一曲给你听,就当我们还在jī公山,可好?”

  笛音起,正是当初在jī公寨时,他改过的那曲《chūn莺儿》。

  “骤雨泼柳,乌云蔽日,惊破chūn莺梦。伤心独唱,恐是孤残身。劝莺 儿、却凄惶,待风止雨歇,绿柳蒙翠,独向长虹,一笑览乾坤。”

  独向长虹,一笑览乾坤。

  曲罢,他握着竹笛,展颜微笑,“青瑶,和我一起上战场吧。我希望,你能在我的身边。”

  我也看着他微笑,点头道:“好,我也应与卫家军共存亡。”

  “现在不叫卫家军了。”他轻扬唇角,“现在,是洛王军。”

  用早餐时,瑶瑶却闷闷不乐,用筷子不停戳着碗中的点心,嘴里在嘟囔着一个人的名字。

  我将装平安果的篮子递给她,做了个手势。她看到篮子底部竹条上刻着的“瑶”字,一下子便高兴起来,点心也不吃,抱着竹篮跑了出去。

  狐狸摇了摇头,将早早抱在膝上,向一边的侍女道:“去,请江公子,一起用早餐。”

  我心头一跳,抬眸望向狐狸。他浅浅地笑,“江兄昨晚就到了。因为此次联手,是由永王军和益王军负责拖住陈和尚的左右军,咱们则主攻陈和尚的中军,他们自然要派出一部分人马来驰援我们。这一仗,江兄又要和我们并肩作战了。”

  我默然片刻,道:“支援是名,人质是实吧。”

  心底某个地方,有雨丝轻洒。

  “援军”或“人质”的大旗下,有一双静静守护的眸子。

  不管岁月如何磨砺,这双眼眸仍如最初般轻柔。

  “也是没办法的事。”狐狸的声音很缥缈,“江家老大油滑得很,打漫天王他不出力,抢地盘时跑得比谁都快,和咱们的人gān了数架,若不是看在江兄的面子,弟兄们只怕早就掀桌子了。此番战陈和尚,江兄若不再次居间调和,只怕外敌未平、先起内讧。”

  “蔺不屈那边呢?由谁来当人质?”我不经意地问。

  “他女儿,蔺子湘。”他也不经意地答,却没有看我。

  遥见回廊下那个玄色的身影越行越近,而狐狸正含着笑,拈了点心喂早早。我忙伸手去抱,早早却赖在狐狸身上,死活不肯下来。

  我心中莫名一急,用力将他抱起,早早嘴一扁,放声大哭。

  江文略的脚步在门槛处停顿了一下才迈进来,狐狸看了我一眼,从容起身,优雅抱拳:“江兄。”

  早早仍在哭,狐狸很自然地转身,张开双臂,早早便扑向他,也一下止了哭声。

  我与江文略对望着,良久,我才轻轻地施礼:“江公子。”

  他低咳了一声,回礼,轻声道:“夫人。”

  早早的笑声遮住了他的声音。

  他的双眸,在瞬间的黯淡后又重新熠熠生辉,落座笑道:“与杜兄和夫人并肩作战,乃生平快事。这回,咱们就再下一局,让他陈和尚有来无回。”

  早早正式封王的前一日,我带着燕红去了青瑶军军营。

  巡营完毕,我进了燕红处理营务的房间,燕红在我身后,将门紧紧关上。

  里间,十余人在我面前单膝跪下,纷纷压低声音唤道:“大嫂。”

  “大嫂,人都齐了。”黎朔低声道。

  我目光扫过众人,也暗自佩服黎朔识人的眼光,若说jī公寨的老弟兄中,倒真的再也找不出比这十余人更忠心耿直的人。

  我一一将他们扶起,低声道:“此行艰难,且需秘密行事,一切有劳诸位弟兄。”

  “大嫂放心。”他们齐声低应。

  一人语带哽咽,“大哥为了救我们而死,大嫂现在又---若我们没法完成大嫂jiāo待的事qíng,那就真的是猪狗不如了。”

  这夜,我坐在漪荷亭中,月光正好,似清幽的河水,洒在我的脚前。

  一如那年,我与爷爷坐在雀儿渡前,看着那淼淼江波。

  爷爷,但愿青瑶没有做错。

  这一夜

  早早封王的次日,大军便集结出发。

  按三军约定,蔺不屈的益王军将迎战陈和尚的左骠骑大将军,江太公的永王军,负责拖住其右路的八万人马。

  洛王军则位于中路,迎战陈和尚主力中军十五万。

  益王之女蔺子湘,率两万人马并入洛王军,以作支援。永王之二子江文略,率其一万亲信,也与洛王军并肩作战。

  一应军事指挥及粮糙调度,皆由洛王军首辅大将军杜凤主持。

  再三考虑,我没有将早早留在洛郡,而是将他负在身后,让他与我一起驰过青葱原野,一起看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狐狸调度有方,大军行得极快,五月初二便到了距熹河约一百多里路的墨州。

  自收到陈和尚诏书之后,狐狸早有安排,于熹河沿岸屯了数万人马,与郑军隔河对峙。

  此时,正是大战前最后的宁静。

  到墨州时已是huáng昏,听罢前方哨兵禀报,狐狸看了看天色,道:“今晚咱们在墨州扎营,顺便补给一下粮糙,明天再一鼓作气赶到熹河。”

  江文略在马上欠身,“一切由杜兄作主。”

  狐狸望向一边的蔺子湘,她微笑道:“来之前,父王叮嘱,一切都由杜将军指挥。”

  与蔺子湘相处久了,我对她颇有几分欣赏,她处事利落大方,待人从容有度。但欣赏是有了,却也无法和她亲近起来。

  不过对现在的我来说,倒喜欢这种有些距离的相处。

  早早在我背上睡了个多时辰,这刻jīng神正好,一下马便到处跑。这段急行军对大人来说是沉重而肃穆的,对他而言,却充满了新鲜感。

  吃的东西极简单,是gān饼,早早却吃了很多。吃完了,他将满是饼渣的手在狐狸战袍上一抹,狐狸正和将领们说话,一把将他揽在半空,他便笑着扭动。

  云绣走过来,将水囊递给我,忽道:“这里就是墨州啊,蓝医正是不是住在这里?”

  我惊喜地“啊”了声,道:“可不是。”

  “夫人腿虽好了,可腰还一直有点疼,不如趁着到了墨州,再请蓝医正看一看,开个药方?”

  “可我也不知道蓝医正住在哪里。”我为难道。

  “我去过他家,是在一个叫小度山的地方,距这里不远,五六里路的样子。”江文略的声音在身边温润地响起。

  我看着粘在狐狸身边的早早,再看看江文略,轻声道:“我想去拜访一下蓝医正,一来致谢,二来请他开个药方,不知江公子可否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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