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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4_乐小米【完结】(31)

  念到这里,宋栀将手稿扔到一边去,她问道,同学们,你们爱自己的国家吗?

  孩子们仿佛是被上了弦的闹钟一样不差分秒道,爱!

  我当时还没啥感觉,只是不停地抽鼻涕、咳嗽,王林却已经站起来了。

  宋栀说,你们知道该怎样去爱吗?

  这个突然而来的提问让孩子们愣住了。

  宋栀继续说,你们该有独立的思想。爱?也要明白为什么爱,知道如何去爱。爱不是老师教的口号,是发自肺腑的爱,是困境中依然要看到的希望之光,是支撑自己奋斗的jīng神信仰!孩子们,你们今天的条件是很苦,几十里山路、煤油灯、寒冷、贫穷……可是,你们有无限的希望,还有这世界上无数支持你们、爱护你们的人。即便成年之后,你们觉得这个世界上存在各种各样的不公平,我仍然希望你们有一颗平常而温暖的心,去爱生活,爱这个世界……

  宋栀这段即兴发挥的讲话,让在场的很多人沉默良久。

  当天晚上,我跟宋栀坐在一起批改作业,看着灯光下她朦胧的侧脸,想起她今天说过的话,我突然有了倾诉的yù望。

  我看着她,缓缓开口,像是在说自己的成长经历一般,我说,我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叫魏家坪的地方,那里……很穷……我的父亲……残疾……嗯……母亲……体弱多病……

  宋栀转脸看着我,表qíng很微妙。

  我说,乡里的人……有照拂,嗯,也有欺负……我有一个哥哥……他从小就……很照顾我……不遗余力地给我,他仅有的一切……麦芽糖啊、水煮面啊……家里的芦花jī下蛋的话,我的面条里会藏着两只大大的荷包蛋……

  我低下头,笑笑,说,那时候,我们家很穷很穷,反正……是你不能想象的穷。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两眼泪呢。呵呵。

  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跟你说这些……

  我咬了咬嘴唇,说,我以前会觉得,那些欺负,那些轻视,会给我的心种满了仇恨的种子……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坐在这里,跟你说这些的时候……我的心却是这么的柔软和平静。我想到的不是昔日那些贫穷带来的痛苦滋味,不是白眼,不是颠沛流离,而是我哥哥,给我的所有的爱和温暖。

  那一刻,我突然想念极了小时候。

  白色的月光下,我,小咪,还有凉生,家里的石磨,墙外的枝丫,甚至父亲辗转反侧的声音,母亲偶发的咳嗽声……都如同梦一样静谧。

  当初我在这种环境里时,会觉得此生不堪;如今回首,却只记得有人曾在那些难熬的时光里赠我美好。

  宋栀看着我,很久,没有说任何话。

  我回到自己的房子,只见屋外的窗台上放着一捧青糙,青糙下面,藏着两只jī蛋。jī蛋下面压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用铅笔端端正正写着几个字——

  老师,你要早点好起来。

  我回头的时候,一个小小的人影一下就躲开了。

  生活越多磨难,那些微小的感动越令人心酸。

  我拎着两只jī蛋去找王林,想转给他,让他补充一下营养。

  我进屋时,他的室友刘瑞和贾冉都在。刘瑞老师说他又去砌房子了!

  然后贾冉酸不拉几地补了一句,他准备金屋藏娇呢。

  我找到王林的时候,他果然在砌房子。

  王林看见我,指了指身后这座砌得几乎差不多的石头房子,问我,怎么样,我的手艺?

  我笑笑,咳嗽了一声,说挺好。

  他说,我这是给我心爱的姑娘砌的房子,明年开chūn送给她。

  我说,没想到,自己动手砌房子这么làng漫的事qíng你也能做出来,跟你比起来,那些送女人商品房的土大款们真的是逊毙了。

  他说,姜生,你居然能说这么多字儿了?不玩自闭了?

  我低头,问,男人都喜欢送女人房子表达爱吗?

  他笑笑,说,房子能挡风遮雨吧。古代不是有“椒房之宠”吗?那是帝王表达爱的方式。现在有钱的男人可以送豪宅,我没有,我只有一砖一石一木,技术还不好,盖差了还得拆……但觉得,她一女孩子,独自在异乡,不希望她总感觉寄人篱下,希望她能有一个自己温暖的窝。

  那天,王林告诉我,这房子,是送给宋栀的。

  他说,这是秘密,姜生!

  然后他拍拍我的脑袋,说,小崽子,你得保密!

  我说,别拍!会被拍傻了的!当年就是你拍多了,我差点儿大学没毕业!

  他毫不介意,又拍了我一下,才将jī蛋收好,说,小姜生,为师去为你师母造房子去了!

  我说,人家都没同意和你好。

  他说,别闹了,悟空!那是为师还没跟她表达爱意!

  王林一直是个特别放得开的人。当时在学校里,我们都很喜欢他。他和其他的老师不同,给我们带班的时候,他正在读研二,不拘俗套,会站在我们的立场上做事。

  我们敬他,却也亲近他,很多人视他为“知心大爷”。

  他是我们肆意挥洒的青chūn篇章,永远珍藏于记忆之中。

  国庆节之后,我和宋栀的关系并没有亲密多少,尽管我们说了那么多平时不会说的话。

  宋栀依旧冷冰冰的,王林喜欢称呼她为“冻豆腐”。

  而我,依然多数时间在沉默,沉默地倾听,沉默地微笑。和学生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经常会想起小绵瓜。

  哦,王林喜欢称呼我“姜呆瓜”。

  所以,当这个冻夜,宋栀抱着被子走进我的房子里时,我突然有些不习惯。

  宋栀上chuáng前,倒了半茶杯酒,问我,喝不喝?

  我说,喝啥?

  她说,jiāo杯酒啊。

  我说,jiāo杯酒?!

  她说,对啊!一会儿还得dòng房呢。

  我说,啊?

  她扯嘴一笑,好了,逗你呢!怪不得王林私下里老喊你呆瓜呢。

  她说,喝点儿酒,血液循环快,不容易生冻疮。这是你在这里的第一个冬天,没经验了吧?

  她将酒杯递给我,说,喝吧!

  我咕咚一口饮下,顿时觉得嗓子火辣辣的,跟小刀割了一样,然后不住地咳嗽。

  她说,这酒六十度啊!姜老师,你慢些抿……

  我一面咳嗽,一面说,那你不早说!

  我说,对了,王林说你在这里已经快七年了,为什么会这么久?

  宋栀挑了挑眉毛,说,好狗腿!

  我愣了愣,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说,什么?

  宋栀说,夸你!

  我说,哦。为什么这么久?

  她皱眉,问,必须回答吗?

  我自知多嘴了,就摇摇头。

  她说,以后多喝酒,少说话,尤其少替那个王林打听事儿!

  我说,他人很好,是我大学辅导员……

  宋栀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那个夜晚,微微摇曳的塘火前,我和宋栀像往常一样,一起批作业,而宋栀批改完作业后,还要写一份节日策划书。

  宋栀突然问我,姜老师,你有什么节日愿望吗?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想起了很多事qíng。

  那群远在另一座城市里的我的朋友。

  我们曾一起过的每个节日。

  飘的雪,热腾腾的涮羊ròu,雪王子,红苹果……心酸而又美好。每一个看似平常的节日,却让你对其充满了希望。这是一个个团聚的日子。

  我们会在每年特定的节日,期待着小九的归来。

  就如我们相信,我们思念的人,我们想要做的事qíng,都会在某个节日得以实现。

  我曾以为他们是我生命里不可割舍的人……

  我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心里却不免幽幽地叹息,随即微笑道,对我来说,节日大概是一种希望吧。

  这时,响起了急促而谨慎的敲门声,我拢了拢衣服,走过去,小声问,谁啊?

  门外的声音很小,说,老师,是我。

  我一听似乎是自己的学生,赶紧将门打开。屋檐下,已经冻起了根根冰棱。门外站着两个孩子,一大一小,红红的脸蛋,肩上背着大大的筐子,身后还拖着一捆柴。

  他们是我的学生。

  雨水在他们身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他们淋湿的头发上冒着身上不多有的热气。我的心猛然一揪,将他们迎进房子里,问,你们这是gān吗了?

  大一些的男孩叫孟浩然,九岁,我的学生;小一些的是女孩,叫孟洁,七岁,是他的妹妹。他们两个是一对留守的小兄妹,父母远在外地打工,家里只有一个瞎了眼睛的奶奶在照顾他们。

  孟浩然小心地靠后,生怕自己身上的泥水弄脏了屋子,他说,奶奶说这几天会是冻雨天气,雪封住了路,我怕老师不习惯,就去捡了一些柴火。

  孟洁吸了吸鼻涕,跳出去将门口的柴火全都抱进来,生怕淋湿了。

  孟浩然就冲她大声喊,你把老师的屋子都弄脏了!

  孟洁慌乱极了,小鹿一般无措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哥哥,俯下小小的身体又将柴火抱起来,想要抱出去……

  我连忙拉住了她的小手。

  那双本应该纤软的小孩子的手,此刻通红、粗大、皴裂,关节处有几处冻疮,冰凉冰凉的……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小时候,少年的凉生,为了我能去chūn游而去偷偷挖煤,那时候他的手也是这样,通红、肿大。他曾说,姜生,女孩子一定要有一双漂亮的手,男孩子没关系的。所以,他和母亲,那么多年,只要他们在,就从来不让我做任何体力活……

  在我握住孟洁那双冰冷得像是胡萝卜一样的小手时,心酸就这样一瞬间击中了我的心脏。

  宋栀走过来,看着他们兄妹俩,又是感动难过又是气急败坏,声音有些大,你们这样,家长会多担心啊!山路那么不好走,你们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孟浩然噤着声音不说话,只看着自己泥泞不堪的鞋子和裤脚。

  孟洁是个女孩子,天生胆子小,宋栀的声音一大,她就吓得“哇”一声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道歉,我……我们……怕姜老师……冷……呜呜呜……

  那个夜晚,我让王林去孟家告诉老太太,两个孩子留在我这里,我来照顾他们一夜——我怕他们着凉感冒,而老人却因目盲难以照顾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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