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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4_乐小米【完结】(50)

  那些如同被疯长的时光荒糙埋没的童年以及少年时光里,年长我两岁的他,在我每次感冒生病时,都用他的手掌横在我的额前试着温度。

  那时的月光如可以封印时光的琥珀,包裹着软软小小的我,魏家坪的院落里,同样小小的他。小小的他将小小的掌心贴在我乱发蓬蓬的滚烫额头上,那只叫做小咪的猫,在月光下,仰望着小小的我们俩……

  时光啊,是如何,让当初一双小小的手,小小的温柔,变成了如今一双大大的手;而那个童声童气对我说着“姜生,乖啊,别乱动”的小男孩,已经变成了眼前这个容颜清俊的男子。

  淡着眉,敛着声,一句“别动”,冷淡却又暗含紧张。

  ……

  他的手从我的额前挪开,老陈早已将体温计送到他手边,他摆摆手,声音依然冷淡,说,没事。

  他如同往常一样对老陈说,你准备一下,我出门。

  然后,眼尾淡淡扫了我一眼,补了一句,怕是,昨晚,着凉了。

  老陈收起体温计,偷瞄了一眼不作声的我,和断得一手好句的凉生,然后,给他拿来早已准备好的外套和公文包。

  凉生披上外套,老陈帮他打理整齐,他离开前,转头看看我,说,你,在家,多喝水,休息,语言课和安德鲁那里,就停了吧。

  我刚要说,那怎么行?

  他立刻又补了一句更意味深长的话,更深露重的,以后,晚上别乱跑。

  他补的这一句,硬生生将我已到嘴边的那句“那怎么行”给憋回去了;他看我似有话在嘴边,眼尾微挑,问,怎么?

  我忙摇头,捂着嘴,说,没什么。

  我怕他再问,忙端起手边的玻璃杯,大口大口地喝起水来,一面喝,一面偷偷瞟他,他也不多问,冷着小脸,转身离开了。

  ——更深露重的,以后晚上别乱跑。

  ——那怎么行?

  这要是话赶话的接上了,真是自寻死路的节奏。

  就跟一常年在外的山大王发现了他的压寨小妾在外面养小白脸,然后警告道——以后可给我长点儿心!记得恪守妇道!

  然后小妾好死不死来一句——那怎么可能!

  下面一定是,给我拖出去斩了!

  甚至,剁了!

  108心有千千结。

  我隔着窗户,目送凉生离开。

  黑色的汽车载着静默的他离开,消失在喧嚣的城市街道之中。

  我仰起脸,望着这座城。

  就是这座叫做巴黎的城,让十九岁的他,长长的一场奔赴,四年时光,将我和他的距离变成了天涯海角。

  就是这座叫巴黎的城啊。

  如果当初,十九岁的他不曾离开,那么,我们的际遇,会不会与现在不一样?

  小绵瓜在一旁,看到凉生走后,忙踮着脚扑到我身边来,说,姜生姐姐,姜生姐姐,我们去看程叔叔吧。

  我回过神来,低头,认真看着她的小脸蛋,说,我们……不能。

  小绵瓜的小眉头微微一皱,嘴巴轻轻撅了一下,小女孩受委屈时特有的小表qíng,说,为什么?因为凉生哥哥来法国了吗?

  她说,可是……今天是儿童节。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小绵瓜看我神色如此黯然,又立刻哄我。

  她说,姐姐,你别难过,小绵瓜不去找程叔叔了。嗯,小绵瓜去找安德鲁玩!也很开心的。说完,她就蹦着跳着离开了;她努力用雀跃的步子,似乎想证明给我看,她不去找程天佑也是快乐的。

  我看着她,心下百种滋味。

  我们活着,从小到大,都在学着一个本领——掩饰自己的心。

  掩饰着,掩饰着,到最后,连自己也忘记了,这心里,到底什么才是自己最想要的快乐。

  我叹了口气,抬头,望着远方。

  巴黎的天,蓝的透亮,巨大的云朵浮在空中,宛若迷途的洁白羔羊。我知道,那云朵之下,是那个叫程天佑的男子在巴黎郊外的家。

  那里的一糙一木,一树一花,都有他的影子与气息。

  凉生不在巴黎的那段时光里,我曾躲在一个叫“阿多”的名字后面,给他我急于补偿的一切。

  我曾在阳光很好的早晨,为他剪过长长的遮过眼的头发。

  我曾在微雨的午后,给他备下一杯不烫也不凉刚好入口的红茶。

  我曾静静地在他的身后,看着大荧屏的光影落在他英俊的脸上;那些浮影和光,落在他英俊如雕塑的脸上,他却什么也看到。

  那些恨不能替的日子里,放大了的爱恨纠缠,竟也想过,就此一生了;甚至,妄想时间在他赠与我的旧书卷里荒芜——没有了旧的人,没有了旧的事,没有了魏家坪,甚至没有了那个叫姜生的姑娘……然后,在这个崭新而又古老故事里,他是落难的翩翩浊世佳公子,而我,只是一个yù报他舍命之恩的叫“阿多”的小狐女……

  ……

  可笑的是,此时此刻。

  此时此刻,我却只能呆呆地站在远处,遥望着他的住处。

  心有千千结。

  109我怕的是凉生去找程天佑了!

  安德鲁进来,问我,为什么一大早凉生的脸跟埋在雪山里一样冷?

  我不知如何回答,老陈在一旁笑着解围,说,先生啊,他最近事务缠身。然后,他对安德鲁说,先生说,小姐感冒了,今天的课可以停了。

  我轻咳,说,没关系,我可以。

  整整一上午课,我都心不在焉。

  只要一想起昨夜,我就心有不安。下课后,已近中午,我试探着,给凉生发了条短信,问他,gān吗呢?

  然后,惴惴不安地等他回复。

  很快,他回了短信。

  也是三个字:想我了?

  我的心登时一乱,跟甩烫手山芋一样将手机扔到房间里离自己最远的位置。

  过了一会儿,我又按捺不住,悄悄伸着脖子,看那手机是否有动静,半晌,屏幕上莹白的光一亮,我就又不争气地跑过去瞄了一眼——

  墨迹天气。

  我居然会有些怅然。

  当手机屏幕再次在我手里闪亮,我低头,是凉生。

  他说:那就是想了。

  我仿佛看得到,他眼眸如星,唇角含笑,一时间,心乱如麻,将手机直接捂在被子里面,然后又在上面压了两个枕头,方觉得心安。

  那天,一直到很晚,凉生都没有回来。

  小绵瓜跟安德鲁出门了,我独自吃过晚饭,准备上楼,老陈走了过来,yù言又止的表qíng,他说,小姐。

  我看着他,说,怎么?

  他沉默着,为难至极的表qíng,犹豫再三,说,小姐,我就多嘴了。先生来巴黎就是为了陪小姐的,怎么今天偏偏却出门了呢?而且小姐还生病……

  我以为他又犯了话里有话的毛病,面有不悦。

  我说,陈叔,这是脑筋急转弯吗?你是想告诉我,先生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又或者是去陪某个名媛?

  老陈连忙解释说,小姐,您误会我了!我是担心先生他今天说是出门办事,其实是因为您去找大少爷了!

  我心一惊,说,你说什么?!

  老陈生怕我弱智,忙字正腔圆地帮我连名字都翻译出来,说,唉!我怕凉生是为昨天的事儿去找程天佑了!

  然后,他一面摇头,一面着急地叹息着,打他电话一直关机!这要是再出什么乱子,我可怎么跟周总和程老爷子jiāo代……哎……小姐,你别……别去啊……你去了不是给他们两个人火上浇油,更乱了吗……

  110另外,姜小姐,我需要给您纠正一个字,不是“嫁”。

  我心急如焚,既担心凉生出事,又担心天佑失明的秘密被他撞破。

  当我搭车飞奔到程天佑巴黎郊外的别墅时,这里突来的冷寂让我有些不适应起来,居然没人护院——往日,这里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

  不会是凉生来过……出什么事了吧?

  我疾步走进门,不见任何人,只见钱伯端坐在茶室里,他的脚边放着一只行李箱。

  钱伯见到我,一副等了我许久的表qíng,说,姜小姐,你终于来了。

  我口不择言,说,凉生呢?

  钱伯微愕,很显然他没想到我会这么问,眉毛轻轻地动了动,却极和蔼,说,这是大少爷的居所。

  我略尴尬,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昨天夜里,我来这里,凉生知道了。我以为他来找天佑了,我害怕、害怕出事……

  钱伯笑笑,说,害怕出事?害怕谁出事?天佑?还是凉生?

  我哑然。

  当发现凉生并没有来这里,也就松了口气。我问钱伯,天佑呢?然后,我瞟了瞟他脚边的行李箱,愣了一下,问,您……这是?

  钱伯看着我,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说,姜小姐,这些时日,大少爷多亏您照顾,否则,我都不知道,他能不能撑到现在。

  他叹了口气,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我听得心酸,低头,声音极小,这是我欠他的。

  他看着我,缓缓地说,若他先百年,百年后,我披麻葬他;若我先百年,百年后,我魂魄必来相守,姜小姐对大少爷用心至此,也就不欠了。

  披麻葬他?魂魄相守?我苦笑。

  这个与我有着赴死之举、救命之恩、甚至……chuáng笫之欢的男子,在今天,小绵瓜让我陪她来找他,我都没勇气前来——曾在脑海里幻想过的无数次为他天崩地裂、地覆天翻,到最后,竟都抵不过凉生昨夜的一次容颜不展。

  多qíng的人,却原来是最无qíng!想到这里,我难过极了,低声说,我还是欠了。

  钱伯突然笑了,说,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不欠人的人。问题是,你欠了他,想还吗?

  我猛抬头,望着他。

  这时,一位穿着工人装的女工端来一碗滋补品,这是我从未在此见过的面孔,许是新来的工人。

  钱伯看了看她,说,许姐,你下去吧。

  钱伯轻轻将碗推到我的眼前,用戏文念白般的腔调说道——阿胶一碗,芝麻一盏,白米红馅蜜饯。粉腮似羞,杏花chūn雨带笑看。润了青chūn,保了天年,有了本钱。

  我不解,看着他。

  他自顾自地说,这啊,是白朴《秋夜梧桐雨之锦上花》里的。

  他不提白朴还好,一提白朴,我不免又想起了他昔日在三亚,一句“女嫁三夫”对我的暗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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