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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儿媚_米兰lady【完结】(6)

  庞荻听了这许久渐渐明白了,原来王雱是在套萧嫣然的话,打听朝中官员的qíng况,大概他本意是想打听旧党的异议,不想却打听出了自己新党中的弊端污点。

  王雱默然不语,隔了片刻才又笑道:“是不是这吕惠卿一来别的旧党京官都被吓跑了?

  他们以前不是很爱来你这里发牢骚吗?”

  萧嫣然答道:“有几个倒是也还来,不过谈的话又罗嗦又了无新意,其实苏子瞻大人那句话早就言尽了他们想说的意思。”

  “陛下求治太急,听言太广,进人太锐?”王雱把苏轼上书中的名言重述问道。

  萧嫣然点头说是。

  王雱一笑置之。想想又问:“最近可有苏轼的消息?”

  萧嫣然笑道:“那就要问我那两个新来的妹妹了。”

  正在此时,门上珠帘一掀,又有两个美人走了进来。

  只见此二女轻点朱唇,淡扫娥眉,身姿窈窕,虽无嫣然之娇媚但气质如芝兰在谷,更显出众。年纪约十八九,穿着一色的衣衫,连容貌都一模一样,原来是对双生女。

  二女走过来盈盈施礼。萧嫣然为王雱介绍道:“这便是近日从杭州来的顾凌波与顾凌云姑娘。一母双生,一般人很难分辨。公子可能看出谁为姊谁为妹?”

  “如此简单,也值得一问么?”王雱轻摇折扇,悠然而道。

  萧嫣然见他如此有把握颇觉奇怪,又看看二女,仍觉异常相似,纵有些微异处却也不足以分辨出孰长孰幼,于是问道:“公子如何认出?”

  王雱忽地一笑,说:“姐姐旁边的是妹妹,妹妹旁边的是姐姐喽!”

  萧嫣然这才知他有意戏谑,庞荻也忍俊不禁,说:“又玩这一套,从小玩到大仍嫌不足么?”原来这其中有个典故:王雱只有几岁时,曾有客人把一只鹿和一只獐关在同一个笼子里献给王安石,恰逢王雱在跟前,客人便问他:“你知不知道哪一只是獐,哪一只是鹿?”他略想了一会儿,答道:“獐旁边的是鹿,鹿旁边的是獐。”从此传为佳话,京城士人皆知。

  那二女也相视一笑,各自报出了名字。王雱一指庞荻,说:“你们就坐在她身旁罢。”

  妹妹顾凌云依言在庞荻身边坐下,但那姐姐顾凌波却并不过来,她手中抱着把琵琶,拣一个角落坐下,淡淡说:“倘若要小女奏乐助兴,还是离远些好。”

  王雱略有些诧异,细看之下觉得此女与众不同,毫无一般jì女脸上惯有的逢迎之色,两姐妹虽容貌近似,神qíng却全然不同,妹妹一味温和顺从,而这姐姐就要冷傲孤高得多。

  他倒也不qiáng要她坐近,只顺势吩咐道:“既是如此,那就请姑娘为我们弹唱一曲吧。”

  顾凌波也不应声答话,便开始拨弦调音,弹出一段如珠玉坠盘的乐音后,引喉唱道:“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棉chuī又少,天涯何处无芳糙。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qíng却被无qíng恼。”

  王雱点头道:“这阕《蝶恋花》纤而不靡,秀而不媚,清新流畅宛如天成,看似简单,但其中功力非一般人能及,不知是哪位名士所作?”

  顾凌波尚未回答庞荻早已了然:“必定出自苏子瞻笔下。”她父亲一直很欣赏苏轼之才,故此她从小就熟读苏轼诗词歌赋,深谙他各种文风,何况词中有失意之意,符合苏轼当下心境,再则听说顾氏姐妹刚从苏轼被贬去做通判的杭州来,便知很可能是苏轼写下后她们记下传唱的。

  顾凌波称是。

  “果然是他。”王雱朝庞荻浅浅一笑:“倘若是他那此词就别有深意了。这仁兄,到了如此山清水秀美女如云之地也仍旧诸多抱怨么?”此词貌似笑说失意于佳人之事,实有叹自己满腹报复不得神宗赏识之意。王雱与庞荻自然一听即知。

  萧嫣然却不解其中深意,笑说:“若然得不到心仪女子欢心,有怨自然难免。凌波妹妹,这词可是写给你的?”

  顾凌波冷笑道:“苏大人何许人也,怎会牵挂我这种微不足道的女子。我也盼着有一日能得到他为我写下如此动人的诗篇,但若他真赋诗填词只为儿女私qíng,也就不是我景仰的苏大人了。”言罢又转头对王雱道:“山水可怡qíng但不可解忧,美女可悦目但不可愉心。”

  王雱扬袖挥手,道:“管他什么有怨无怨、能否怡qíng解忧、悦目愉心,既姑娘jīng于弹唱,改天我也填几阕词请姑娘咏之。”

  不想顾凌波却不领qíng:“多谢公子美意,但小女子生xing愚笨,不是任何名士的诗词都能记下。”

  她妹妹顾凌云脸色霎时白了,忙不迭朝姐姐使眼色,暗示她出言补救,但凌波置之不理,侧脸向外,看也不看王雱。庞荻转视丈夫,心中暗笑:“呀,这下可碰了个大钉子!”

  萧嫣然闻言带笑向王雱解释:“今日不知妈妈抽什么风了,竟然让凌波来伺候。天下多少风流才子,这妮子却独爱苏轼一人。若你是与苏大人政见相若心意相通也就罢了,但偏偏又是苏大人的对头。要这妮子对新党中人笑语相迎简直比登天还难呀!”

  王雱却似毫不介意,依然保持着一贯的笑容,问顾凌波道:“苏子瞻有何好处竟让姑娘如此倾慕?”

  顾凌波道:“我只见过他一面,他对我并无任何恩惠,但世人都知他不仅才华盖世,更是位清廉爱民的好官。他出任杭州通判以来,爱民如子,断案有道,杭州之人莫不叹服。”

  王雱再问:“他却是如何爱民如子、断案有道的,姑娘可否举例说明?”

  顾凌波冷笑一声,道:“公子可是不信么?好,我便说上一桩:某日有一位绫绢商人上堂起诉,状告一个制扇工匠,说是欠他两万绫绢钱迟迟不还。苏大人派公差传唤制扇人至公堂受审。制扇人跪禀道:‘我家世代以制扇为业,前不久父亲死了,今年开chūn以来,杭州地面连日yīn雨,天气寒冷,没有人买扇子,我一时拿不出钱来还帐,绝非故意拖欠不还。’苏大人听后觉得其qíng可悯,略一思索后对卖扇人说:‘去把你的扇子取来,我帮你卖出去。’”

  萧嫣然听到这里奇道:“苏大人自己出面帮他卖?这倒也是,若他出头,谁敢不给他面子呢?”

  王雱摇头微笑说:“他不须出头兜售,动动手脚即可。”

  顾凌波美目朝他一瞪,续道:“那人忙回家把扇子抱来,苏大人在其中挑选了二十把白团夹绢扇,提笔在扇面上或以行糙书题字,或画枯木竹石。完后然后jiāo给制扇人说:‘拿到衙门口外面去卖,每把一千钱,换了钱立刻还人家。’制扇人接过扇子叩头谢恩,刚出府门就被路人围住,你争我抢,二十把扇子很快卖光。卖得的钱正好够还帐。苏大人此举深得民心,杭州人争相传诵,都说苏大人之德才天下少有。”

  庞荻本就很敬重苏轼,听了顾女之言也不禁暗暗赞叹,对其好感益增。对王雱道:“这才是为官之道。”

  王雱却并不赞同,侧身向庞荻附耳笑道:“娘子说错了,这只是为地方官之道。”

  然后转而向顾凌波正色道:“姑娘既如此倾心于苏子瞻,不如我请父亲做媒,把你许与他罢。”

  顾凌波闻之不喜反怒,愤然直斥:“苏大人对亡妻王弗及续娶的王闰之夫人qíng深义重,小女子岂敢妄存取代之心。何况小女子并非倾慕他之人,而是为他的人品、道德与节cao所折服。他身怀旷世之才,心存国家社稷,德泽荫下万民,虽不得圣上赏识,但不自怨自艾,处逆境而不怨天尤人,乐观豁达,随遇而安,心胸宽广,几乎已达圣人境界。反观当今得势者,往往有机心、xingyīn骘,得势便猖狂,只想加官进爵,不顾民生怨怼,每每欺上瞒下混淆圣听。更可恨的,是听不得反对之声,难以服众,便大肆伐除异己。且此种人多寡qíng,虽有家室却仍爱流连于青楼,言多轻佻无状,却不知他如何能护妻儿、治家国,知qíng识爱?”

  她后面这几句显然矛头直指王雱,萧嫣然与顾凌云均吓得不轻,瞠目结舌,一个字也吐不出,更别提打圆场了。王雱心中确有几分忿怒,眉头微颦,正yù开口驳斥,却听庞荻朗声应对道:“姐姐休要一概而论。在你说的得势之人中自有人腹有才华,胸怀韬略,通世理,xing聪颖,胆大敢言,刚勇直谏。他之所以倡导变法非为个人私yù,那是他的理想,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华彩篇章。那些反对者犹如拦在他通往理想的光明之地的荆棘,是呀,他采取了激烈的手段,决定斩除荆棘而不是慢慢梳理,可那是他如同稚子般的急迫心qíng所致。他就像个孩子,认定了目标就要勇往直前,虽然路不一定选得很对,但总是为着光明锲而不舍。这种矢志不渝追求理想之人自有人爱。另外,子非他,焉知他不懂护家爱妻,知qíng识趣?”

  顾凌波诘道:“既知他所选的路不一定对,何不从旁劝导而一任他误走下去?”

  庞荻叹道:“有些路不走到底难辩对错,何况我们爱的是他一贯的坚持和他经历的夸父追日般的疼痛。”

  顾凌波不再反驳,久久凝视庞荻,忽然走过来鞠身一拜,道:“适才不知夫人真意,多有得罪。”

  庞荻心知她已从自己的话中猜到她的身份,于是也不掩饰,双手扶起她,道:“脱口而出之言未及细想,请勿见怪。”

  其余两女这才知庞荻是女扮男妆,而且是王雱的妻子,不由得面面相觑,心想:“带着夫人逛青楼,如此惊世骇俗之事也只有王雱能做出来。”

  王雱与庞荻同乘一轿回府。其间庞荻问道:“你平时与人争辩反应激烈,受不得半点气,那顾凌波如此说你你却为何并不发一声?”

  王雱笑答:“本来想驳,岂料娘子急着护我。再一细想,又觉一个女子懂得什么国计民生,不过是因爱而私自己仰慕之人,与朝臣辩论有本质之别。须知女子的真qíng是最值得珍视的东西,无论她说出多么刺耳的话,只要是为爱而言,都是可以原谅的。”后思及顾凌波言行,又对妻子道:“凌波此人清高桀骜、率真敢言,惜不知变通,为人过直则易折,她若一生只处于杭州倒也罢了,但这京师看似盛世繁华歌舞升平,却处处暗含刀光剑影损人利箭,如若一直这样下去定会惹祸上身。”

  庞荻不语,心中却想:“你看别人倒是很清楚,却没过你自己也是这样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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